展筝崖的早晨莫过于噩梦。睡了三四个小时后浑浑噩噩地起床,浑浑噩噩地跑操,浑浑噩噩地度过早自习,半睡半醒地上完前两节课,大课间出去透透气,然后才能勉强清醒,接着上后两节课。
但是今天她实在是很困,毕竟谁能扛住凌晨三点还在刷题,累了一天只休息三个多小时就要再去上课。
于是她把书包往脚下一扔,管什么上3操的铃声和班主任的提醒,头黏在胳膊上了一样趴下就是开睡。
谈尔岚知道她晚上下了苦功,更知道她是有希望冲击省状元的,看她这么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离开班级,去操场看早操。
按理来说是都要上操的,但是丛华不一样,她就属于特殊情况。
先天性心脏病导致她无法剧烈运动,批了假条之后,她都是在班里百无聊赖地看书背笔记。
今天不一样,她刚来,就发现自己的同桌埋着头,只露出脑袋顶,身体有规律的起伏,整个班级
丛华默默地想,睡得真快。
她拉凳子的动作都是轻的,生怕吵醒旁边这人。
没想到还是惊动她了。身边这人嘟囔两声,似乎是含糊不清的“别吵”“好困”,随后趴着的身子侧了侧,刚好丛华能看到她被衣服压出轻轻褶印的脸,此刻正泛着潮红。
丛华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些露骨,连忙掩饰了一下,假装乱瞟实则心跳不平地拿出了政治笔记。
也没看进去。想也知道,眼睛里是政治笔记,脑子里是旁边那人,怎么可能背进去。
于是她放空了大脑,就这么盯着本子神游。
其实展筝崖睡眠质量很差。她是自顾自差自己的,无论什么环境都是难以入眠,睡了必定做噩梦那种。
丛华根本没注意到同桌缓缓睁了眼,也在偷偷看她,嘴角噙着浅笑,嗓音沙哑地开口:“你动作好小心,是担心吵醒我么?”
丛华被一惊,条件反射往旁边躲了躲,然后才慢悠悠地正了身,说话都斟酌:“所以吵醒了么?”
“没有,本来也只是闭着眼,没睡着。”她头依旧枕在臂弯里,看着丛华,竟是生生让对面那人感到有些羞涩。
尤其是听到她没睡着,丛华更是觉得展筝崖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看她的那种异样的眼神。
于是她战战兢兢地转移话题,从桌洞里摸索一下,最终掏出一盒黑咖啡。
牵手together。
展筝崖看了看,感觉似乎在校内外的小卖铺里都见过,还没等出声,就听到丛华说:“如果你很困的话……试试这个吧,我初三的时候喝了半年,挺有用的。”
展筝崖点点头,“哦”了一声,随后突然靠近那人,轻笑一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总不能说是别有所图。
于是丛华撒了个谎,眼神都不敢对上。
她说,因为你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
展筝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也怔住了。
她没接话,撕下吸管戳开密封默默地喝那盒咖啡。
只剩心脏跳动得异常热烈。
这个黑咖啡果然效果显著。展筝崖先前觉得这玩意可能也就一小甜饮料,没想到根本不是。
常温口感就和平时冲的黑咖啡一样,品不出甜。喝了四分之一差不多就清醒了。
这还是开学以来她唯一一次清醒的第二节课,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竟然有闲工夫和双真仪搭话。
“你这黑眼圈……说!昨天晚上是不是又一直奋战直至天明?”
展筝崖对于自己回家内卷的事毫不避讳,承认说:“也没到天明啊,就是刷题到三点多而已。”
双真仪故作痛心疾首状,捂着心口颤声道:“展筝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抛下我这个发妻不管,自己偷偷卷到年级榜首,我就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双雨荷?!”
展筝崖本来想接戏,奈何攻力有限,实在憋不住笑,话还没说出来就全变成一串“哈哈哈哈”了。
一旁的丛华也没忍住,趴在桌子上发出低低的笑声。
今天周二,展筝崖是值日组长,留了丛华和双真仪。而诸月明是学生会成员,查完高二卫生和留人情况也回了班。
以至于她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三个人没个正形一直笑的模样,其中双真仪脸更是笑得泛红,即使是小麦色的皮肤也很明显。
“……三个傻子。”
双真仪见她回班,连忙把她拉到身边,继续戏精道:“展筝崖!我们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头看看我们?”
展筝崖看着诸月明撇着嘴,一脸嫌弃的表情,于是笑声更停不住了,称得上前仰后合。
笑够了,她起身想拉着丛华下楼。第三节是体育课,少见的没有被占,就算要先跑几圈也无伤大雅。
反正对于她们来说,从题海里挣脱出来,哪怕是只有十分钟自由活动都会觉得开心。
展筝崖刚离开座位,便又一下回去,一边脱外套一边解释:“这个天有点热了吧……你不脱吗?”
丛华才意识到近几天回温,呆呆点了个头,也把黑白相间的外套脱了。
然后她注意到,展筝崖左手手腕上带了一个黑色的护腕。
丛华新生疑惑。这种运动护腕打排球应该很常见,但是展筝崖的肤色白到了一种看着有些虚弱的程度,简直称得上苍白,不像那种需要运动护腕的人。
为了好看戴的吗?
或许是自己打量的目光太明显,展筝崖感觉到了,有些不自然地背过手,目光飘忽不定,嘴角也要笑不笑的抽搐一下,主动转移话题,“呃,那我们现在就走?”
丛华点点头,没有说话。
直到上课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丛华其实是想引出话题的,但是看展筝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也作罢了。
她越发笃定展筝崖隐瞒了什么。
萌生出一种怅惘的心情。丛华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那人对她绝对坦白,但是占有欲攻占了理智,她只想握住那人的手,告诉她请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倾诉一切。
体育老师叫颜娅欣,表面上是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刚刚工作不久的小年轻,实际上很会折磨人。半个多学期都不见的学生,她给出的礼物就是先跑个两千热热身。
展筝崖跑完了,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往草坪上趴着。毕竟她早操注水很多,一天唯一的运动就是上下学走的那两步所以即使本身身体素质不差,猛然一运动也还是有种快要累晕厥的错觉。
颜娅欣没给太多休息时间,看着她们喘了将近一分钟便又拍拍手,准备开始下一个环节,五组仰卧起坐,一组一分钟。
果不其然听取哀怨一片。
展筝崖属于那种连哀怨都没力气的,只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先是弓着腰又喘了一会,接着缓缓起身,觉得还是有些脱力,遂搭上了旁边人的肩膀。
她没注意旁边那人是丛华。
而丛华冷不丁被人搭肩膀,条件反射身体一抖,接着发现是展筝崖,觉得这是一个开口破开她们之间薄薄冰层的好机会。
“仰卧起坐,咱俩一组?”
“行。”
展筝崖答应地很爽快,任由丛华牵着脱力的自己走到仰卧体坐器材的地方。
今天天气燥热,又刚刚才结束高强度运动,展筝崖只觉得全身都黏黏糊糊,左手那个运动护腕更像粘上去了一样滑腻,很不舒服。
于是她一把扯下,圂囵塞进衣兜里,也不再惦记别的,只觉得不就是手腕上密密麻麻全是疤,不说丛华留没留心去看,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俗话说得好,人与人之间要多点包容,而自己虽然有精神病,但是一没伤害别人,二没影响公共秩序,这样丛华难不成还能歧视自己?
展筝崖小学四年级确诊重焦中抑,初二确诊精神分裂症,一直持续到现在,自伤自毁倾向从一开始就很严重,大腿、左手手臂、右手大臂都是凹凸不平的疤。有的是增生凸起,有的则凹陷下去,简直触目惊心。
而丛华从展筝崖脱下护腕开始就注意到手腕上的疤了。
有新有旧,已经愈合的很多,看起来是刚割不久的也不少,似乎凑近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丛华的错觉。刀口一条接着一条,直到把小臂下面三分之二的部分排满。
她是第一次意识到,展筝崖可能不像表面上看着的那样健谈开朗;第一次察觉到展筝崖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的存在。
可是丛华却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她只觉得心疼。
因为她早就知道人无完人。展筝崖学习那么好,熬夜熬地那么拼命,真的都是自愿的吗?假期的补课班报了几个?练习册大概是不要命地刷吧。往往优秀的人都背负着足以压倒一切的期待,内心还充斥着如履薄冰的恐慌。
所以展筝崖可能会焦虑,会崩溃,会有很多负面情绪,她都能理解。
可丛华就是感觉口中泛起一阵苦涩。
她自私地偷偷想,如果展筝崖普通一点就好了,那样的话很多事都会顺理成章。
比如说轻松的学习,比如说丛华大胆说出去的告白。
她其实常常觉得,展筝崖那么优秀,不该和自己在一起。
这想法一出来就被丛华打消了。因为丛华转念又想,展筝崖没有了锋芒,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丛华知道,展筝崖是一个喜欢赢的人。她站在全年级面前接受表彰的时候,笑容里的自傲就足以说明一切。
或者换个说法,锋芒毕露,就是独属于展筝崖的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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