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是一秒,便瞬间移开,再次变得黯淡呆滞。
老人摇了摇头。
“您再看看。”面具男人很有耐心。
老人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带您下去一个个辨认。”面具男人礼貌鞠躬。
老人没有挣扎,他顺从地走下高台。
贫民窟说大不大,但也有近千人,这一折腾已几近正午,炽日愈发毒辣,每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湿了,这里温差很大,姜薇早晚穿外套是为了御寒,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快中暑了。
老人的额上满是汗珠,他走得越来越慢,大口喘息着,似是体力不支。
但男人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他依旧保持着绅士的姿态,不断邀请老人走向下一个人。
到她跟前的时候,姜薇埋着脑袋,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刚才或许是他老眼昏花没在人群中找到她,但现在.....
可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卡牌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心口的位置空空如也。
老人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打量着她,当然,他对每个人都如此,一副坚决配合工作的模样,然后便离开了。
但他离开的步子愈发蹒跚,似是在残酷烈日下支撑不住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姜薇很少与人闲聊,但许是熟络了,从平日与老人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姜薇估摸着,他该九十多了。
如果放在六十年前末日尚未降临的时候....姜薇闭上眼睛...她孱弱的身体也几近极限,那时候,小队刚刚组建吧。
老人没有指出任何一个人,他重新被“请”上了高台。
面具男人不断摩挲的指尖寓意着,他有些不耐烦了。
“您的意思是,这里面没有买您卡牌的人?”他声音低沉,如淬寒冰。
老人点头。
“我们找到了您的家人,他们会被接往都城,享受最好的待遇,当然,如果不愿离开,生活水平也远远会超过这里。”
男人循循善诱,黑色面具下扫视周围的目光却充满厌恶。
“家人?”老人终于开口,他的唇角牵扯出了一抹极为苦涩的笑意,他努力缓了缓,抬头望向男人“那你告诉我,他们尸骨炼成的诅咒牌,好用吗?”
男人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老人没有搭话,他伸手抹了把脸,那些汗液将他的眼睛渍得生疼,他努力地直起腰,朝着艳阳挺起了背。
“我的家人早就死了,死在崩塌的城市里,我的儿子和女儿被你们带去了都城,他们再也没能回来,我知道,他们死在了牌局里。”
“六十年啊,整整六十年,六十年前全人类都在等待一个消息,却等来了都城的飞艇,我的学生们,还是失败了。”
“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他们那样聪明那样勤奋,带着希望孤身而往,就算是败了,也会败得酣畅淋漓。”
男人沉声道“蝼蚁而已,不自量力。”
语调中是满溢的嘲讽与轻视。
“不!”老人忽然提高了音量,他目眦欲裂,仿佛年老的金刚怒目。
“六十年前那场牌局是个陷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穷尽一生,推演了无数场牌局的结果,我的学生,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
“你们作了弊!整套天罚牌就是作弊牌!你们居然还敢将整场牌局滚动演播!那是一张根本不可能被摇出的隐藏牌面,即使它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他们算到了!他们早就用组合牌面将其限制!是你们怕了!你们卑鄙!你们!咳咳!”
老人过于激动,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诬蔑!”男人的手上青筋爆起,但或许觉得拉扯老人实在有损他的绅士风度,他朝台下的宪兵一瞥。
“但万物相生相克!周而复始!从来如此!你们敢用天罚牌!想必下了很大决心吧!你们如今在害怕!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你们在找它的伴生牌!只有它能与作弊牌匹敌!它叫!它叫.....”
“砰”的一声,没有硝烟的枪响,一张空白卡牌凌空飘落,老人倒在地上,额角是碗大的血洞。
男人没有再说话,但想必他面具下的脸色十分难看。
老师....姜薇喃喃,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滚烫的地面上。
再醒来时,她回到了那张破旧的木床上,都城的人什么也没找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是啊,六十年了,原来他早就认出她了,她被送去的是未来,因为时间线骤然改变的缘故她的时间停滞不前了。
直到,人类跨越这六十年,两条时间线并轨,十九岁的她遇上了九十岁的老师,他太老了,她认不出他了,但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即使把脸抹得灰黑,因为营养不良瘦骨嶙峋,他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学生。
那晚老师捧着牌满眼的希冀,满心的哀求,不是为了他“患病”的伴侣,而是在不断试探姜薇,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牌局,她还有没有勇气再次进入牌局。
姜薇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蹲坑旁放着半碗黄色糊糊,颜色诡异,她谨慎地多次确认,那是货真价实的玉米糊糊。
楼上隐约传来了女人的怒骂声,骂鱼蛋看管仓库不力,丢了半根玉米。
她狼吞虎咽地喝起玉米糊糊,风卷残云后连碗底也舔了个干净,然后偷偷将碗往床下塞,打算晚上摸个空带上去。
接着她便摸到了另一样东西,方方正正的硬物,姜薇瞪着大眼睛,埋下身子往里瞅。
那副卡牌,安静地躺在碗旁,它又回来了。
“作弊?什么作弊!他们这是污蔑!污蔑!死到临头还想泼脏水!!”
富丽堂皇的金色殿宇内,少年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殿。
“是污蔑。”有男声附和,但对比起怒火中烧的少年,吐字简单得像是敷衍。
“一群废物!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纵容他们污蔑帝都!”一张卡牌破风而来,在半途骤然分裂成一只锋利的齿轮刃。
男人侧身旋步,险险避开了,再近一寸,他就会被直接割开喉咙。
但他面上无波无澜,确切地说是那张黑色面具。
“殿下,冷静,没有人会相信蝼蚁说的话,甚至没有人会去听。”
“好好好!那你告诉我!你们找到它了吗?”红丝绒的帷幕被狠狠拉开,一张异常精致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如果不是这张脸上的表情因为愤怒过于狰狞,会让人以为是个人畜无害的洋娃娃。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洋娃娃。
男人不说话了。
“尤斯特,你真让我失望。”少年阴沉着面孔,因为情绪胸口依旧在明显地上下起伏。
“但至少,我们证明,它确实存在。”男人垂眸,“天罚序列是为您量身定制的,圣殿允许自定义卡牌的存在,也只有您,能驾驭天罚。”
“外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正是因为操纵者是您,才能实现。”
听闻此言,少年气极反笑,笑起来出奇的漂亮。
“你说得对,正因为是我,才只被废了双腿,而不是被逆向天罚当场打得脑浆迸裂!”
笑容只在他的脸上出现了短短一瞬,他重新回到歇斯底里的暴怒状态。
“他们嘲笑我靠运气取胜!又嘲笑我居然被逼到连运气都保不住的程度!”
“殿下,敢挑战您的人都死了,您在牌桌上亲手杀死的他们,仅仅用了最普通的战斗牌。您是帝都万年难遇的天才,我们征服了那么多星球,未尝败绩,况且运气,的确是实力的一部分。”
男人一边叹息三殿下自双腿被废后就变得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一边圆滑地兜起了圈子,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那么,六十年前那一次,为什么突然要我用天罚序列?”少年蓝色的眼睛如冰封千年的冻湖。
....男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帝都想要它的衍生物,如果天罚永不上场,它的伴生牌面永远不会问世。”
“可他们说帝都在害怕,说帝都害怕找不到那副牌!”少年居高临下,他狠狠瞪视着他。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在怕被别人得到那副牌?然后把你们从王座上拉下来!还是怕如果天罚序列真的是作弊牌!我连作弊都会被打成这副样子有损帝都的颜面!?”
男人礼节性微微俯身“殿下,请您注意言辞,帝都没有敌人,没有生物配做我们的敌人。”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少年冷笑“看来你们真是怕了。”
暮色残霞间他的侧脸被映得火红,艳丽得惊心动魄,恍惚间,他身下那张金制轮椅如同王座。
“天罚序列的伴生牌必然也是万中无一,绝世的卡牌当配顶尖的牌师,对了,她叫什么?”
“亡灵序列,殿下。”
“我是问,她。”
“败者的名字未曾记载,但如果她尚未化为尘烟,愿意替殿下一问。”
男人恭敬退出,殿门关上的刹那,他反手释出巨大的牌面,红色的骷髅浮现其上,它的臂骨于牌面画叉,血色的大字浮现。
【通缉令发布者——诺曼帝国】
姜薇是在帮老板娘进货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通缉令的,明晃晃地挂着。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继续用拙劣的英文进行白菜的批发价是九磅十五便士还是两个银币的对话。
通缉令上的照片跟她如今的形象八字没一撇,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末世中认得她的人估计都死了,新人换旧人,她像是一粒尘埃掩入荒漠之中。
她也不担心那副卡牌会被人找到,它像会隐形似的,都城的人一靠近就消失,一远离就重新出现。
但它确实是残次品,战斗技牌面的功力也仅仅能到砸碎两个盘子的地步,然后她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终姜薇以一个银币的价格拿下了白菜,比她的预期便宜很多,可以将功折罪了。
老师希望她能重回牌局,但她被通缉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神经病。
估计她自愿报名的那一刻就能被叉在地上,然后当场被炸成烟花。
牌师与牌相辅相成,好的牌师也能将烂牌运用到极致,但一副烂牌的极限也就到那儿了。
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姜薇的宗旨原本是猥琐发育,别浪!
但都城好像真的把她的路给堵死了。
木板车载着成捆白菜和玉米回到贫民窟的时候,姜薇腿一软,差点从车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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