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队员就那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她做的，她的队员刚刚要杀她。
李别，是个双面人。李别，栖身在这镇云宇宫里。头戴贝雷帽，常年吸着烟，常年在游荡。
在发泄一肚子的怨气前，凌照首先顺手用火除去了碍事的虫子。火焰果然渲染得猛烈，所到之处无一不燃。这些虫子肚腹里还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李别的眼皮死死睁着，就连蛆虫附上去啃食也不愿意放下。他的目光所至之处，凌照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怜悯。她却知道，这个人对她没有恨意，只是有余恨未消。
他的嘴微张着，上下嘴唇、一口烟黄的牙齿之间并不相碰。
七。凌照默念着。
李别的手指拍拍地板，又竖起手掌，确认凌照看见后，拐向远方的一角，在不远处，他的斧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凌照走过去，捡起了斧头。这把斧头沉而有力，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更重要的是，凌照握住斧柄的一瞬间，她就感知到了这把斧头隐约透出的，对于镇云宇宫的绝对掌控力。
当她回望时，李别似乎是安心，合上了眼，胸腔一跳一跳，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终端。第二天凌晨1：36，距离进入镇云宇宫已经17小时36分钟。
整整五个小时的追逐战。
通讯应当能够恢复了。可是凌照还不能回去与小队成员碰面。
凌照以最快的教程奔向7号室。
果然是蛇蜕。
李别的斧头不是一般的锋利，切割起来如同探囊取物。凌照猜测这不是一般的武器，而是原器，至少身附可以轻易破坏蛇蜕墙面的术式。
七号房内，装载着许多过期药物的补给箱后侧墙壁，凌照在那里找到了已经拆封过的五号电池。
幸运的是，落灰的电池并没有令录音笔卡壳。一段毫无意义似乎是蜘蛛吐丝声的杂音过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段断断续续的男声和女声。
男：“你……正则，你说……实验成功……，可现在……”
女：“镇云宇宫……你我……否则……”
女：“再一次……我们自己……”
（一失真较为严重的录音）
男：“……我女儿……”
男：“你……妹妹……你……”
（一段失真较为严重的录音）
女：”计划……死……”
男：“正则！我女儿……”
女：”测试已经推迟过，实验不能再拖延下去。”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实验不能再拖延下去。
除了这一句完整的话语，其余都不能连接成段，最多算是聊胜于无。
什么实验？
能够很明显听出其间的男音是李别，而另一个粗糙失真的女音类似灵均。李别似乎有一个女儿。他们的谈话中提到灵均的姐姐：失踪的研究员正则。除此之外，李别还提到女人的妹妹。
难道那个女音就是正则？正则与李别做了什么交易需要追溯到十年前？
凌照把斧头握在手里，将录音笔卡在腰包的残布上，一边跑一边听了好几遍。她此刻唯有与小队成员汇合，他们已经大约分离了六个小时，而蛇蜕破除之后，他们应当可以联系上地面了。
凌照路过李别仍在抽搐着但已失去活力，只是进着气、一颗眼球已被吃空，一丝悲叹还是不可遏制地窜上了她的心头。
空挡的地宫内回荡着均匀而沉重的脚步声。
4号室内。自李别数小时前借口出去解手，就再也没有回来。
验波表面十分镇定，其实心里也发怵。她太知道单独行动的危险性了。
他们已经进入镇云宇宫18个小时。现在是第二天凌晨2点，坐在验波对面的灵均仍然显得神采奕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兴奋。验波的心里不断地打着鼓，即便靠着GAMMA充电时安稳的圆形脑袋。
在他们的对面，漆黑的瞳仁掩藏于暗幕之中，验波总疑心她已经不知多少次盘算着向他们伸出蜘蛛的利爪。
任何人都不愿意被人当作猎物望着。
“叮——”
验波手中的终端亮了。她有些不敢置信，拿起来宝贝似的瞧了又瞧。瞳膜第三次验证成功后，验波急忙插入芯片，终端启动了自破译程序。
“是有通讯信号了吗？”灵均抬头轻叹了一口气，笑眯眯、安顺地站起来。
她每靠近一步，验波便更警惕一分，直到GAMMA也自动与通信终端连接，机械屏上显出红色频闪的感叹号。蜘蛛网在它的中枢缠绕成结。
灵均的表情显得十分谦卑。
对峙。
双方的对峙，凌照也在与自己的内心对峙。
她还不知道李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来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正则的死因，还有——正则化身而成的那个已经开始**的蜘蛛人。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光点，随后光点迸发，黑漆漆的污水如潮涌般奔凌照而来，那是虫群！
它们成群结阵，一团、两团、三团，快速从十米开外席卷至五米以内。
凌照顿时感觉头顶像浇了铅一般，硬生生将血管灌注为水泥。
她只感到虫群在滋长、在密密麻麻、在刀锋般席卷而来、在她的每一根毛细血管种啮咬挣扎。如此丑陋。
凌照毫不迟疑地发动了神速，硬生生撞开一个裂口，猛地扎了进去。进入4号室时，她便骤然闻到一股爆裂的血腥味。她的躯体在拒绝靠近，以至于一瞬间头疼欲裂。
她看清楚了虫群唯一簇拥着并不靠近的那个人——灵均。和她身后已经被蛛丝绞至动弹不得的GAMMA与眼神仍然清明的验波，她努了努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虫群们开始试图向凌照的五官发起规整而纪律性的冲锋，迫使她不断转换位置。
她的右手虎口还带着伤，如今已经化脓了。脓血似乎是虫群们相当良好的养分，值得不顾一切啃噬上来。而站在另一端的灵均，却仿佛隔离在世俗之外，站成一株贴在墙面上的寄生植物，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蜘蛛人果然也在这里，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凌照，让她想到了无脸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凌照一脚蹬地，咬着牙向灵均的方向撞去。
一面透明而无形的墙面堵在了凌照面前，阻隔了两方的空间，任她无论从哪个方向劈砍都无济于事。
这是她的元素技艺吗？
她使用这样的元素技艺，利用镇云宇宫的地脉，以最优于她的方式构造了地宫的墙壁。难怪发生了这一系列怪事。
恍然大悟的同时，凌照侧身一个大跳，反劈着绕进了虫群的包围圈内，她紧张地护着身后动弹不得的一人一械，右手持斧，左手展开元素盾。虫群果然畏惧李别的斧头，陡然停驻在护盾之外。偶有越界，也尽数融化。
灵均的神色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晦暗不明，毫无改变。
在凌照的身后，验波的神色带着不安的期待：“李别还好吗？”
凌照没有说话，她这时才发现验波失去了一只左手。
验波的脸色因失血过多不能更灰败，她坚持着站起来，却脱力半跪下，晃晃悠悠地用剩下的左手扯住了凌照的衣袖。
“蜘蛛人在外面……在3和4号房之间，蜘蛛人不是正则，而是灵均！我们一直都搞错了！”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可以说是陷入了极端的波动之中，表现为语无伦次、表述混乱。
“通讯连上了吗？”凌照的语气平静地像他们在某个凉亭里喝下午茶，而不是随手挥舞刀剑都能搅打一群虫浆。
“以司政的名义，对研究员正则下发通缉令……”
“什么……好。”
凌照皱着眉，试探着：“李别？”
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刻，验波却长久不愿回答，最后她说：“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就是准备放弃李别了。
验波将手伸向前方灵均的方向，凌照才发现那个信号终端此刻正在对方的手上闪烁，红色的指示灯交替亮起地越来越慢，直至完全熄灭的那一刻，凌照脖颈上的红痕又开始像绳结一样的吊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痛苦地抱住头。
他们彻底与文明世界断联了。
“放手去做吧，以司政的名义，咳咳，任务目标变更为存活。黎明之前，崇方宫许可你的一切行为。”
凌照站了起来，无限的技艺自她脑海中浮现。
现在又是一个绝境。
正则、灵均，她们有着完全相似的脸、完全相似的职业、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履历。凌兆双手持斧，不得不依托于思考。
凌照，再多想一想吧，不然所有人都会死。
凌照真的很容易把录音笔与验波的口述混淆，一会是正则，一会是灵均。她想，如果她早一些认识这对双胞胎姐妹，肯定也很容易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等一下，混淆？
凌照灵光一闪，她一边挥舞着先有红又染成绿的巨斧，一边等待着GAMMA启动自我保护程序，从束缚种解放。她现在有了个细思极恐的猜想。
如果说，正则和灵均，她们彼此之间有意混淆了呢？
如果说，正则扮演灵均，灵均扮演正则呢？
如果说，死的那个其实是灵均，正则扮演了灵均呢？
那么，就是她把她的妹妹做成了蜘蛛人吗？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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