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国公一辈子傲骨，就是到了刑场之上也没有弯下脊背。”
“明意，你是顾伯伯唯一的女儿，倘若他泉下有知你如此自堕，他该多伤心啊。”
柳思韵眼中闪过心疼，素手轻轻牵起顾明意的手，语重心长道：
“你曾说顾伯伯通敌一案事有蹊跷，你就不愿借此机会重回京城，隐于暗中看看究竟谁是那个幕后黑手？”
“要知道，当年顾伯伯正是因为推举女子入仕，才叫那个奸细钻了空子……”
一句话，顾明意阴郁的眸子微颤，蓦地瞪圆了眼睛，恨道：
“苏芷玉，那个贱人！”
“我父亲怜惜她是个举目无亲的，将她收留，娘亲早逝，我本想着若父亲同她情投意合，即便他们成亲我也不会反对，可她竟然，竟然！”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顾明意以手掩唇，拿开时嘴角泛着一抹猩红。
柳思韵心疼更甚，用手帕替她擦拭着手心和嘴角的血渍，“明意，你……”
“我同你回京。”
本以为还要再多费一些口舌，可没想到顾明意直截了当打断了她的话。
柳思韵轻点了头，当下便将阮儿叫了进来，帮着替顾明意洗漱梳头，再取了一顶帷帽让她戴上，两相搀扶之下，将顾明意带离了这个阴暗的破屋。
许久未曾见到阳光，顾明意眼睛酸涩，故而一路上都窝在角落闭着眼。
柳思韵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年前风采奕奕的样子？
她的这些想法，在这些年来并非只有她一人想过。
除了父亲，便是还有文远国公。
文远国公早年丧妻，便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明意这个独女身上，将一身学识尽数传授，毫不夸张的说，假以时日明意定能有状元之才。
因此，文远国公遂不断上书进言，恳请陛下允许女子科考，女子入仕，就在陛下几乎被说动要同意时，变故突生，有人检举文远国公通敌叛国，其捡回来的孤女苏芷玉是北戎八王爷的私生女！
一夕之间，满门抄斩。
而顾明意则是被燃起的木梁砸晕，虽侥幸逃过一劫，可却从此毁了容貌。
柳思韵和顾明意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故而顶着极大的风险，将她安置在了五里村。
这一晃，一年过去了。
可以说，促成柳思韵燃起改变现状的导火索，便是有这么一条。
所有的念头都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在日积月累中不断积累，最终喷发。
或许没有文远国公不断进言让女子地位提升，也会有旁的由头来污蔑他。
可若女子本就能和男子有一样的地位，能科考能入仕，能做男人们都能做的事儿呢？
文远国公府这场灭门的灾祸，或许就不会发生。
更何况……
柳思韵轻敛着眸，想到父亲在听闻文远国公被闹市斩首时的消息时，重重叹了口气，说了句：“这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是啊，倘若女子能科考，能入仕，势必会将许多并无真才实学全靠家中关系的“才子”们落榜，届时，他们再想要疏通关系弄虚作假，不就困难许多了？
更何况，女子都去念书，都去做自己的事，还有谁能替那些大男子们管理家务，缝衣洗衣，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呢？
脑袋里思绪繁乱。
柳思韵蹙起了眉，顿时觉得自己所要做的还漫漫远。
“思韵，你说的那揽月书坊，可以和我说说吗？”
忽的，顾明意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轻声问着。
柳思韵回过神来，勾起唇，坐到了她的身旁，开始细细说起了她的想法，这一说，便说了一路。
二人相谈甚欢，还是阮儿掀起帘子来喊了，才相视一笑，相继下了车。
“明意，你现下的身子需要调养，也不适宜一个人住，就住在书坊可好？”
“这几日我都会到这儿来，咱们还能说话解解闷。”
柳思韵心思细腻。
纵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明意的身份还是太过特殊，在查到通敌一事的转机之前，是万万不能轻易暴露于人前的。
这儿不比其他地方，有长公主专门派来的人看守，想要闹事又或是行踪诡异的人压根靠近不了。
因此，她才将人给带到了这里来。
看着眼前虽小确僻静的院落，顾明意哪里会嫌弃，先前听了她那些念头，她现下心中都燃起了雄雄壮志，恨不得当下就提笔去干。
“思韵，多谢你了。”
一声谢响起，顾明意眼中含着泪，朝着柳思韵施了一礼。
她的人生早在国公府灭门之日结束了。
若不是思韵，她只怕早已经……
柳思韵心中蛮不是滋味，忙的将人给扶了起来，将人带到了屋内。
屋内一应陈设都齐全，该有的都有，原本还想再给配个丫鬟，可顾明意却果断拒绝，只道现在不比往日，一个人生活，少一个人看见她也少一分风险。
“思韵你对我有恩，我绝不能将你也牵涉其中。”
“明意你放心，咱们同心协力，定能替顾伯伯翻案，也定能实现我们心中所想……”
……
柳思韵并未在屋内多待，待她离开的时候，外头已经站了个大夫，见她出来，大夫便拎着药箱脚步匆匆进去，而阮儿则是走了过来，笑吟吟道：
“姑娘，宸王殿下来了，说是要请您去看新鲜玩意儿。”
新鲜玩意儿？
柳思韵愣了一瞬，旋即才想起来之前见到时，楚寻舟说的那些话。
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加之将明意接回来心情舒畅。
柳思韵当下点了头，快步走了出去，果不其然，在书坊门口的一颗大树下，楚寻舟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而车帘此时微微掀开，一双清润的眼便同她对上了——
“宸王殿下。”
柳思韵上了马车，却闻见一股子药味儿，仔细一看，就瞧见楚寻舟面色有些惨白，眼下也多了几分淤青。
她疑惑：“王爷这是？”
“别提了。”
楚寻舟丧着一张脸，叹气道：“我就是熬夜写了个设计案，结果今天一早只是咳了两声，皇姐着急坏了，带着太医来，硬是让我喝了三大碗中药。”
“苦不苦酸不酸的……我嘴里现在都还泛着苦！”
楚寻舟本就是个话匣子，平时要在人前维持宸王的高冷人设，现下在柳思韵面前才会放松不少。
他犹自抱怨，忽的就见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手心向上，白嫩的掌心中赫然放着一颗梅子干。
“坐车总是摇晃，阮儿便会给我预备些梅子干在身上。”
“殿下若不嫌弃，便吃一颗，也能舒服些。”
柳思韵嗓音柔柔，清亮的眸子微微弯着。
楚寻舟自是不会嫌弃，伸手一拿就丢进口中，虽酸涩，却似乎还有些甘甜回味。
“柳大姑娘，多谢了。”
他心满意足的感谢着，却不见柳思韵的耳朵蓦地红了。
这宸王……怎的……
手心中尚存着他那略带冰凉的之间触碰的感觉。
柳思韵心跳个不停，全然没听见楚寻舟在耳边叭叭叭说话。
“柳大姑娘？”
疑惑声响起，柳思韵骤然回神，看着一脸疑惑的楚寻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道：“王爷说什么？”
楚寻舟不疑有他，继续乐道：
“要么说九族的羁绊是强大的，才一上午，我要的东西就给做出来了。”
“柳大姑娘，下车吧。”
楚寻舟乐呵呵的下了车，柳思韵紧跟而下，却在看到那高耸的门匾上的字时，陷入了沉默——
宸王府。
她驻足：“王爷，这不好吧？”
楚寻舟扭头回来，勾唇一笑：“放心，是我托你来替我带副山水画给柳大人，不是什么大事。”
老神在在脱口而出。
柳思韵看着他扯起谎来面不改色，煞有其事的样子，就觉着这事儿他之前肯定没少干。
心中不断想着，跟在楚寻舟后面走着，直直进了一间屋子，里头还坐着几个手执鼓乐的乐师。
她愣了一瞬，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楚寻舟走到正中间，拿起一个喇叭样的木筒，随即一抬手，乐声顿起。
“越过绵绵的高山，越过无尽的沧海……”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月光留在那香水岸！”
“……”
“爽！”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
柳思韵险些没被惊的崴了脚。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楚寻舟身为一个王爷，却拿着那个木筒放在耳边，放声高歌，而那些乐师们也奏着韵律感十足的调子，一奏一唱竟还相当和谐。
而那头，楚寻舟唱完，待最后一个音落下，才点评道：
“嗯不错，练习的效果相当好，重重有赏！”
于是，柳思韵又看到乐师们重重松了一口气，脸上那视死如归的表情也换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抱着琴和二胡就脚底抹油的跑了。
“柳大姑娘，你傻愣着干嘛？坐着呀，来，喝杯茶。”
楚寻舟招呼着柳思韵坐在一旁的桌前，亲手倒了两杯茶，递过去的时候，扬唇问道：“柳大姑娘，如何？”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唱歌……不是那什么青楼里头听姑娘唱，是咱们自己唱。“
“嗯，其实吧，也可以叫它——”
“卡拉欧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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