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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殮魂契(七)

一阵风刮过,颜一初忽然大喊:“尾巴,尾巴!”

“什么尾巴?”

林越寻循着颜一初看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魂魄消散的时候,会拖出一条尾巴。”颜一初来不及详细说明这种奇怪的现象,站起身就追了上去。

“等等!”

林越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在颜一初后面,颜一初往哪边跑,他往哪边跑,还经常错过转弯。

不愧是在人间游荡了快二十年的恶鬼,杜衍璋的速度极快,颜一初的两条腿实在累赘,只能模仿人类的交替往前跨,急得他恨不得变回原形。

杜衍璋跑在前面,颜一初和林越寻追在后面,最后还有一个岳文不远不近跟着,就这么一路从墓园追出来,跑上了大马路。

从岳文的墓到墓园大门口是一段很长的阶梯,走出墓园往左转,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再往左转是没什么人的公园,往右转就临近一条商业街。商业街,奢侈品的招牌挂了一半,另一半是各种高档的餐厅,人均五百的速食餐厅也有露天的座位,跑车飞驰而过,扬起一场灰。

现在正是中午,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觅食的人,马路上的车辆更多。

前面是个红灯,可杜衍璋不是人,直接穿了过去,颜一初作势就要跟上去,被林越寻眼疾手快拽住。

“红灯!”

“抓鬼还要遵守交通规则?”颜一初急得不行。他环视周边,注意到等待红绿灯的行人都以诡异的眼神看他,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估计是把他当疯子了。

再往马路对面看过去,杜衍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林越寻把颜一初拉到旁边:“你是不会被撞死,但是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如果横穿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颜一初面临着两种可能:一,直接穿过车辆;二,被车辆撞飞、碾压,然后若无其事站起来,受损的可能只有车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会引起骚乱。

林越寻压低声音:“不想被抓去做研究,就别这么光明正大。”

“我又不是人,跑了就是了,他们还能抓住我?”

林越寻:“……我怕他们会顺手把我抓走。”

颜一初不是人,可他是。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刻,颜一初倒是可以“嗖”一下跑路,但林越寻跑不了。

“……”

林越寻看着倒计时越来越近:“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颜一初指着西边:“那边。”

“如果她不是故意要吸引我们往那边走,就不会突然出现。”林越寻心下了然,“不用着急,她会再出现的。”

现在,他们不用急着去找杜衍璋,而是杜衍璋需要他们找到她。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在岳文墓边的时候,她在我们眼前停留了一会儿才跑,好不容易跑了,却去而复返,很明显,她想让我们跟着她去某个地方。”

林越寻觉得,杜衍璋和岳文一样,在等他们。

林越寻拉着颜一初往墓园停车场的方向走:“走吧,回去开车,我们往那个方向走走,说不定能遇上。”

“为什么要开车?”

“不知道有多远,你能走着去,我不能。”林越寻只有一具肉身,精力有限。

林越寻想到颜一初的话,又问,“你之前说的,尾巴到底是什么?”

颜一初想了想,解释道:“尾巴就是……就好像一根蜡烛,你把它吹灭,烛火熄灭的时候,上面的一缕烟消失,最后消失的是贴近灯芯的那缕烟。再比如彗星划过,留在最后面的是尾巴。”

“所谓尾巴,就是魂在前面跑,留尾巴在后面追。”颜一初努力搜索贫瘠的词汇库,想到了一句通俗易懂的话,“就像你们说的,一溜烟儿跑了。”

具象化来说,就是人跑得太快,留下一道残影,那道残影,就是“尾巴”。

换到鬼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鬼或是魂魄跑得太快,留下一道残影,只是这残影以凝聚的“气”的形式表现出来,一般人看不见,包括林越寻。

魂魄和气是有本质区别的。人由身体和魂魄两部分组成,身死魂消,极少数情况下魂魄能独立存在,人看不见。而魂魄能存在,靠的就是“气”,俗话说“凭一口气撑着”就是这原理。气,凝而成魂魄,散则不可见。

说得抽象一点,普通人只能看见具象化的物质,在第一维度;林越寻能看见气凝聚而成的魂魄,在比第一维度更高的第二维度;颜一初能看见即将散开的气,处于比第二维度更高,但是不及第三维度的第二点五维度。

杜衍璋身已死,活着的一般人看不见她,但当她聚气为魂魄时,颜一初、林越寻可以看见。杜衍璋魂魄弥散开但未完全散开时,留下了一道“尾气”,林越寻已经看不到,但颜一初能看到。

如果颜一初变回一团气,林越寻也是看不到的。

不过——颜一初没懂:“杜衍璋为什么要引我们去那个地方,在墓边说不就好了吗?”

明明在墓边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就好像那纸扎人委托他们寻找杜衍璋的尸体和魂魄,又好像岳文告诉他们他的过去。明明原地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杜衍璋要引他们离开?

林越寻想了想,摇头。

他也不清楚杜衍璋的目的。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杜衍璋是不是恶鬼尚不清楚,但是能确定的是,杜衍璋还有自我意识,并不是什么都不分,她引他们离开,一定有原因。

林越寻回头:“岳文呢?”

追杜衍璋的时候,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没跟上来。

颜一初摇头:“不知道,跟丢了?”

不应该啊。岳文也是鬼魂,不用跟他们两个有人身的一起老实等红绿灯,可颜一初也没看见岳文走到前面去,难道是急着追上去,直接散开了?

颜一初继而道:“不管了,反正他已经死了,也不能再死一次。”

岳文终究是以鬼魂的形式存在,鬼与鬼之间很少会同类相残,一般人也不至于对他们构成威胁。

-

海市水道多,城区规划并非横平竖直,但高速公路基本平直,再不济东西向的路倾斜个十五度也差不多了。

沿着高速公路开了半个多小时,林越寻都快开到蓝笋山了,还是一无所获。

颜一初四面八方地看:“要不我们回岳文的墓那边再看看?说不定杜衍璋只是想声东击西,还会再回去呢。”

话音刚落,颜一初看见下高速的岔口,杜衍璋突然出现,就站在路中间。

一辆紫色跑车飞驰而过,穿过杜衍璋的身体,杜衍璋的身体随之消失不见。

“快,下高速!”

“我知道。”杜衍璋出现的时机略晚,林越寻已经来不及变道,只能先继续往前开,“错过了,只能下一个岔路再下去。”

林越寻:“你开一下地图,这条匝道下去是哪里?”

“你的手机呢?”

“不是给你买了?”

“哦,对,忘了。”颜一初这才想起来,刚到北城的时候,林越寻就把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人应该有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包括无法离身的手机。只是他以前很少用到,所以忘了。

颜一初在身上搜了半天,终于在兜里找到了手机。

虽然用得不多,但是颜一初具有多年观察他人使用手机的经验,摸索了几下就找到了:“法学院路。”

颜一初有些意外:“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林越寻打了方向盘,从匝道下了高速:“什么?”

“法学院路的那头,直通蓝笋山。”

“为什么是蓝笋山,杜衍璋的尸体不应该在岳文的墓底吗,她去的是蓝笋山方向?”

“也不一定。”颜一初挠了挠头,“她只是从那条路下去进了法学院路,去的是不是蓝笋山不确定,也可能是转向了另一条路,进了法学院也说不定。”

林越寻:“那就先吃饭。”

“啊?”颜一初没反应过来,“不找杜衍璋了?”

“先吃饭,反正找不到的时候杜衍璋会自己出来提供线索。”

天没亮就去了岳家刚的墓,接着又去了岳文的墓,后来又一路追过来,都过了饭点了。

“有道理。吃什么?”颜一初终于意识到,自己此番出来是为了吃喝玩乐,而不是当一个正义的“顾问”,帮别人抓鬼。

-

法学院路之所以叫法学院路,是因为这条路终末点都沿着法学院修建。路的一边是法学院,另一边是美食街,煎饼、麻辣烫、转转小火锅、汉堡披萨……物价不高,种类齐全。

“我要吃那个。”

“那是烤串对不对?我要吃,特辣!”

“可乐要两瓶。可乐有辣的吗?”

“林越寻,我想吃那个长得像苹果的东西。”

在给颜一初买了数不清的食物之后,林越寻终于忍不住问:“你能不能选点正餐吃?”

环绕一圈,除了一家一眼就看出专做预制菜的店,其他倒也没有能称得上做正餐的,林越寻也就作罢。他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明明都是现炒的。

其实,林越寻有一个想问了很久的问题:“不过,你只能仿出人类的外形,器官没办法仿制,对吧?”

颜一初边吃边点头:“嗯。”

“那你吃下去的食物都去了哪里?”

颜一初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可以通过嘴吃进去,至于吃下去的食物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可能和你们人类供奉的食物和香火一样吧,神明——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食物和香火还在那里,但是他们已经吃掉了。相反,我把食物吃掉了,食物消失但没有发挥它的作用也是可能的。”

林越寻想了想,是有这种可能。

反正他遇到的不合常理和逻辑的事情那么多,也不差这种无关紧要的。

“那你有味觉吗?按理说,你没有胃,也没有味蕾,尝不到酸甜苦辣,也没有痛觉吧?”

颜一初一愣:“对哦,可是我有味觉,可乐会咬我的舌头,会有一点呛,特辣的烤串也能吃出来,能闻到苹果的香味……这是为什么?”

颜一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连人形都没有,一开始不知道声音该从哪里发出来,不知道人怎么走路,可为什么能有知觉,包括嗅觉、味觉、痛觉……

“你问我?”林越寻连颜一初的存在都无法理解,更无法理解一个连人类的身体都没有的妖怪,为什么会尝到酸甜苦辣的滋味。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什么?”

“帮我仿制人类的形体,包括身体的细节、器官、骨骼之类的。”

被丰小林看穿之后,颜一初一直没有管自己仿出来的形体上的问题。既然要一直生活在人类世界,他就需要一副近距离也看不出来问题的身体。林越寻说的没错,这样下去,他迟早被抓去做人体研究。

“……好。这个案子解决了回北城之后,我帮你。”

他也是修过法医学,上过人体构造相关课程的,帮颜一初复刻一个简简单单,还可以直接买一具人体模型回来给他慢慢学。

又是一阵风吹过,杜衍璋突然出现在了法学院路尽头。

林越寻猜的不错,杜衍璋有事情需要他们帮忙,所以她一直在指路。

颜一初抓住林越寻:“杜衍璋!”

“我看见了。”

杜衍璋在两人的注视中,进了蓝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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