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闪烁不定，小九慢慢抬起头，看到一个很高很瘦的红色身影，影子拖得长长的，随着风在不断的摇曳、拉长、变形。
杂乱黑密的长发披散在脸前，看不清模样，声音像是老旧唱片，一卡一顿的，沙哑而晦涩。
“你看我美吗？”
小九歪下头：“你头发都挡着了，我看不清。”
“那现在呢？”
声音像掐紧了脖子般尖锐，一张诡异的笑脸逼至面前，“我美吗——啊！”
一支断掉的铅笔直接插进它的眼球里，疼得它面容扭曲，发出刺耳的啸鸣，声波直接震碎了不远处的窗户玻璃。
小九神色痛苦地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又眨了眨眼睛，方才似乎有滴血溅到了她眼睛里。
待视线恢复些，她略有遗憾地看着手中那支短细的铅笔完全没入眼球中拔不出来了，她旋身一脚，却不想竟然扑了个空，直接从对方的腹部穿了过去，小九难得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真是讨厌的家伙。”
红衣女恶狠狠咒骂，反手将长长的指甲扣进眼眶，一番搅动挖出了那只铅笔，鲜血从她的左眼流出，脑袋咔咔一转，扭到了身后，她的脸竟在快速腐烂，脸皮仿佛溶解般一块一块地往下掉，啪叽掉在地上，又被她一脚踩得稀烂。
“你毁了我的脸……我要你赔！”
“快把你的脸给我！”
它飞身扑来，却听“嗖”一声破风声，一块石头迎面扔了过去，尚还残留着生前人类意识的红衣女下意识躲闪，然而石头再次从它身上穿了过去。
待它反应过来，睁开愤怒的灰白瞳孔，只看见一道远远逃走的背影。
杀了她！
要让她绝望地死去！
红衣女用怨毒的目光盯向前方，以奇快无比的速度追了上去，奔跑的动作看起来古怪而诡异极了，仿佛一只刚学会两脚走路的披着人皮的猴子。
一旦被追上，就是死！
然而逃了没多久，小九很快发现自己在绕圈，追在后面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她意识到对方在消耗她的体力，像猫抓老鼠那般戏耍她。
该怎么办？
眼前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她一个人。
根本没有逃脱的办法。
女鬼舔舐着自己的唇角，眼里闪烁着兴奋而贪婪的光芒，是绝望的味道，是恐惧的味道，真是美味啊！
追逐游戏该结束了！
那张美丽的人皮是它的了！
红衣女的耐心彻底耗尽，它双足用力，纵跃而起，身影遮住了月光，巨大的黑影投射而下。
小九觉察不对，扭头上看，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上的手表按钮……
死亡将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拽了过去。
“找到你了！”
淡淡的松香味仿佛瞬间冲散了黑暗，小九踉跄了一下，辨不清来人，摔进一个宽大的怀抱中，她猛地抬头，撞入一双清亮含笑的黑瞳中，自带一股洒脱之气，叫人不禁感到心安。
那人一手搂着小九，瞥了眼因扑空而气急败坏的红衣女鬼，攻击再度来袭时，改搂腰为抓手，拉着小九往前继续跑：“跟我走！”
此刻危机的情况，并没有因多出一人，而有所变化。
小九看着拉着她跑的家伙后脑留下的那一小撮用红绳扎起的发辫，在月光下一晃一晃的，微微有些喘息的声音，却异常平静：“这条路，走不通的。”
“是吗？”
那人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突然拐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十米开外就竖着一道坚硬的墙壁，看他速度不减，赫然是要撞上去的。
小九眉头皱起，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停下，身后腥风大起，红衣女鬼追上来了，来不及思考了！
那黑发青年突然拉过她，将人抱起，宛如疯子般直直闯上了墙壁，小九下意识闭紧了眼。
预想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反而好似穿过了一道无形的波纹。
视野大亮。
——她回到了那根损坏的路灯下。
事情还没有结束，青年抱着她，滑铲而过，高声喊：“来了！快拉！”
什么东西？
小九从青年怀中抬头一看，就见空中凭空拉起一张大网，正好兜住墙后飞出的红衣女鬼，霎时网上响起一串噼里叭啦电光火石声，一阵阵黑烟冒出，红衣女鬼疯狂挣扎，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那声音仿佛能攻击人的灵魂般，就算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小九刚露出疼痛之色，一道黄色符纸贴到了她脑门上，大脑瞬间清明了许多。
然而，一旁拉网的四名警察却没这么好运了，剧烈疼痛下，手不由得松开了些，女鬼立即从朱砂炼制的红色大网中挣脱而出，挥舞着尖利的指甲，朝着最近的警察扑了上去。
警察下意识拔出枪械，疯狂射击，然而都从女鬼身上穿了过去，他快吓疯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大晚上的，当然是鬼了。”
黑发青年闪身站到警察跟前，临危不惧，指尖夹着黄符，喝令道：“风雷受命，乾坤借法，破！”
黄符飞出，女鬼自觉无人能伤它，竟也不躲，赫然被黄符击中，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击飞，霎时爆裂出刺目的雷光，轰鸣一声，女鬼撞到了墙上，又摔了下来。
紧接而来一道凛冽的风声，它抬起头，一把桃木剑已然落下，贯穿女鬼头颅，将其钉在了地上。
“啊！”它疼痛难忍地大喊一声，瞬间如一个泄气的皮球，噗噗几声，白烟弥漫，最后竟变成了一张坍瘪的人皮。
万物归寂。
“怎怎么样？成了吗？”
奉命藏匿在各处角落的警员们，一一走了出来，脸上满是三观刷新的震惊和害怕。
之前他们还觉得这次上头派来的人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神棍，然而经历了刚才那一幕，警员们现在对青年是一万个佩服。
黑发青年盯着地上的人皮，眸光沉沉：“居然让它跑了。”
“什么？那怎么办？”有人颤声问，“岂不是又有人要被害了？”
“不用担心，那厉鬼虽然跑了，但也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是不会出来害人了。不过经此一役，那厉鬼很可能会记恨上此次的受害人，为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守着她才行……”
青年说着，扭头看向之前的位置，脸上的神色瞬间变为错愕，“嗯？人呢？”
……
翌日黎明，云间一线红光。
天亮了。
跨江大桥下，一道瘦小的身影慢慢从雾气中走来，拖着一只破麻袋，哐当哐当地响了一路。
正是昨晚偷摸离开的小九。
星联有规定，观察员不得与当地星球居民有过深的交际，必须以第三者视角，保证公平公正公开。
她有预感，要是跟那些人纠缠上，会很麻烦的。
尤其是昨晚救了她的人。
她讨厌麻烦。
还是现在的生活比较适合她。
这桥下不时有人来钓鱼喝酒，到是积攒了不少瓶瓶罐罐，短短半小时就收了大半袋，等八点回收站开门，她就把这些拿去卖了。
拨开江边的杂草丛，小九正吊着手去拿里面的酒瓶，忽然，手一顿，转身朝着一处走去，在她走后，那处水草浮出了一颗人头。
小九站在江边，细细听了一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是一道非常细微的呜咽声，她巡着声慢慢走近，周围的杂草越发茂实，几乎有半人高。
她走走停停，只因那声音时断时续的，她辨认方向花了很大的功夫，终于在一处土堆旁找到了声音来源。
“喵~呜~”
是一只埋在地里的小狸花猫，只有头露在外面，看着还不足月，耳朵尖被剪掉了一角，流了不少血，两只眼睛也受伤了，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地上，细声地叫唤着。
就在小猫旁边，还躺着一只大猫，似乎是它的母亲，生前不知受到了怎么残忍的虐待，四肢被砍断了，皮毛还有烧焦的痕迹，死前似乎挣扎了许久，地上都是甩出的血迹。
简直像是屠宰现场。
小猫的气息越发的弱了，小九此时也顾不上眼前受到的冲击，连忙上前用手将那些泥土挖开。
只是没多久，她的指甲就都裂开了，断裂处有血渗出来，刺辣辣的，疼得她不好使力。
没办法，她只好找了根坚硬的树枝过来，果然速度加快了许多。
怕不小心伤到小猫，她挖得很小心仔细，就连身后投下一抹黑影她也没注意。
等她觉察不对，已经晚了，一只粗大的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了不远处更茂密的草丛中。
“唔！唔！”
对方仿佛几百年没洗澡，酸臭的体味混合着浓浓酒气，熏得小九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屏住呼吸，手掌在粗糙的地面摩挲着，总算让她摸到一块尖利的石头。
她毫不犹豫就向背后家伙的腹部扎了进去，伴随着一声惨叫，束缚她的力量减弱，她趁势攥紧石头砸向那人的头颅，尖锐的部分立即将他的脑袋又扎出了个血窟窿。
她举起石头再度攻击，肩膀处却传来一股强劲的推力，她不由后退着拌到杂草，摔坐在地上。
就是这片刻功夫，那人扑了上来，近乎两百多斤的重量，宛如压下一座大山，差点让她当场咽气。
眼前短暂一黑，就觉压在身上的家伙发出“呼哧呼哧”像猪一般粗重的呼吸声，呼出的口气更比臭气弹还要威力骇人。
待她视线恢复，就见那口焦黄油腻的烂牙朝着她的脸凑了过来，小九眉头拧成了死结，反手在地面扣下一抓泥土，正想一手塞他嘴里去，压着她的家伙忽然眼神发直，呆木无神，变得一动不动了。
小九以为这是对方的计谋，正当暗自防备着，却觉身上一轻，一只修长宽厚的手掌伸了过来，接着是熟悉而让人安心的清朗嗓音：“还好吗？”
小九看了眼那只骨节分明，干净白皙的手掌，手腕上戴着一串蜜褐色佛珠，又顺着手臂往上瞧见了它的主人，他正也低头看着她，眉目疏朗，含着笑意，自有一股古意风流之气。
是昨晚救了她的那个男人。
不像坏人。
小九默默将手里的沙土松开，收了目光，也没有伸手，只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向宛如死猪般随意丢到一边的胖子。
“别担心，我已经用符箓把他定住了。”那黑发青年注意到她的视线，好心替她解惑，“要跟我去警局一趟吗？正好把昨晚你欠的笔录补上……”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小姑娘想起什么的样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就跑掉了，他以为她又要跑，只得跟上。
但没多久，小姑娘突然停下，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从她的头顶略过，那里有个小土包，被挖开了一半，里面埋着只小猫。
已经死掉了。
……
小九蹲在两堆小小的坟包前，那个黑发青年跟警方的人交谈着什么。
他说，他叫李云深。
她本想像上次一样离开的，但被抓住了。
那人说：“我好歹救了你两次，就这么走了，也未免太没礼貌了？”
小九想想，还是留了下来。
她有些无聊，拨弄了几下坟前插着的三根柳条，那个奇怪的青年说，现在条件不允许，先用柳条代替着，之后有时间再来祭拜。
它们生前受了虐待，很容易生出怨气，导致灵魂滞留人间，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妖物。
一旦被凡间的浊气污染，就不能转世投胎了。
她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大概是件很重要的事吧。
“……这次失踪的是名男性，叫周承杰，21岁，高中肄业，父母离婚了，有个弟弟，现在跟女友住在一起，往日都跟狐朋狗友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昨天还有人报警，说他市区飙车，差点撞了人还敲诈勒索，还当街围殴一名年轻女性。”
“就在今早七点二十四分，他女友前来报案。”
“李先生，您看这起失踪案会不会跟……跟昨晚的女鬼有关。”
提到昨晚的事，大队长冯涛还有些心有余悸，想必昨晚所有的警察都跟他一样整晚没睡，不止是发自肺腑的恐惧，更有多年世界观遭到冲击和重塑的震惊。
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鬼啊！
就连手枪都对付不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更让冯涛头疼的是，昨天的出警报告要怎么写啊？真写有鬼，领导非不批死他不可。
比鬼更可怕的，是蛮不讲理的领导。
并不知晓面前这名体格健硕、糙汉长相的冯涛警官心里如何抓狂，李云深思索片刻，沉声开口：“应该不会。”
“李先生如何这般断言？”
“厉鬼行凶往往有迹可循，通常与生前不甘之事有关，甚少无差别伤人。它此前谋害的都是女性，常理来说，应该不会更改目标。”
“那，那该不会是又出了新的厉鬼吧？”
李云深轻笑一下：“那更不会了，鬼怪跟野兽差不多，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一个地方出现了非常强大的厉鬼，其他鬼都会避让三分，不敢在其范围犯事伤人，不然会被视为挑衅。”
“当然，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冯涛追问。
李云深却转过头，看向小九，笑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独身主义。”
小九无视掉对方那无处安放的雄性荷尔蒙，平静道：“或许，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
“谁？”
小九一手指向不远处的桃花江：“你们可以去江里捞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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