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完全从中间粗暴地撕开的人形。
左半身还依稀保留着许何疏本体的轮廓，半透明的左臂被猩红色锁链贯透皮肤，在上面打了个死结：很明显是对于她平日里手臂上那条人皮扣丝带的扭曲再现。眼角上的血泪不断凝结又滑落，在脸颊上留下清晰的血痕，随后冻结成细小的冰棱。教堂最深处的温度——李满粗略估计，应该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左右，虽没有外面冰原寒冷，但带给人精神上的压迫感却更上一层。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这个最终boss的另外一半身体。失去了肌肉与骨骼的支撑，血红的丝线模仿着神经的脉络扭曲、翻涌，完全暴露在冷空气中。本应是右臂的地方，那些神经勉强聚合成了手掌的形状，紧紧握着一个权杖。权杖顶端绘制着逆位愚者牌图像，倒吊的旅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周围凝结着圆形的结界，明示着玩家那是它的攻击范围。
李满深吸一口气。
既然任务已经给了他选择，就说明“不战斗也可以”，或者说，不应该按常理出牌。否则系统不会给他那个提示。他缓步走到那片区域的边界处，没有回头，对林天空说道：“查一下它的技能和弱点。”
“好。”
这个boss的模样莫名地让林天空有点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启了技能。眼中流过的数据碎片越来越多，庞杂的信息冲入脑内——他猛地闭上眼睛。
以前使用技能的时候偶尔也会这样，数据太多导致大脑几近过载。这个时候他不能感受任何外在的东西，否则不仅是分析会被中断，他自己的精神也会无法承受。他从没有对李满说过这些。
在经历过这些事后，他的内心最深处已经几乎有些固执地认为，如果自己连这一点技能的用处都失去，李满……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他知道这是错误的想法，但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已接收玩家「林天空」信息传输。】
李满和罗芸芸的游戏界面同时跳出了这句话。
【名称：寒冰愚者】
【形态特征：「自罪之躯」（左）/「厄运聚合体」（右）】
【主要技能：一阶段「厄运具现」、二阶段「三重诘问」、三阶段「绝望回廊」】
【特性：「罪责」——玩家因受击流失的HP将反向降低其SP值，SP降为10％以下时失去所有攻击力，同时可被「净化」，五秒后强制开启大范围自毁技能。】
“明白了……抓住最后那五秒的时间。不能在那之前就杀死它，否则应该拿不到拼图……”
这里只有李满可以参战，而此刻他的头脑异常的清晰。他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寒冰愚者的攻击范围内，祭坛上，那左半边身体用冰晶凝成的眼瞳朝这边缓缓的转动起来。
但不出一秒，右边那团扭曲的神经线便高高举起了法杖，一道混杂着血丝的光柱从顶端的牌面图案中猛冲而出。
“……！”
李满堪堪避过了要害部位，这一次攻击擦过他身侧的皮肤，带起几丝细小的血花。【HP -5％】，系统这样提示。他是故意受击的。
使用技能——李满已经很久没有在副本中战斗过了。之前获得的那些技能卡也基本没有使用过，但他起码是了解它们都有什么大致的效果。他化作鬼火的左手挡在胸前，口中低声念诵着晦涩的咒文。
进度条迅速拉高，幽蓝的火焰萦绕在周围，就在读条完毕的那瞬如离弦之箭般直直冲向右半侧厄运体的核心。
“这下……”
理论上这个技能如果完全命中，可以一下子把对方的血量打下去40％左右。但预想中的重创却并未出现，那由神经线构成的躯体竟向内坍缩旋转，最终构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瞬间吞噬了几乎全部的鬼火——
那权杖再次挥下，结界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它并没有带来实体的攻击，但李满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血量就在结界变化的那一刹那，猛然跳到了60％。
耳边响起厉鬼般尖锐的嘶鸣，与此同时的游戏面板上，他的六维数值正在快速地闪烁着光芒。
【「精神」值检定……失败】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随后袭来的是头部传出的针刺般的疼痛。
我靠，完了……李满一瞬间感觉自己要真的交代在这了。他已经无法站稳，技能图标一个个地灰了下去，显示着【SP不足】。这次的精神攻击是直接作用于这上面的。
那就……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最危险的……但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
“你们两个……林天空，你在它最终阶段的前五秒把弱点分析出来！罗芸芸去净化它，牧师应该有净化技能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仍然传入了结界边缘的二人耳中。
“等等！满哥你的意思是……！”
林天空意识到了李满到底要做什么。他是想自己承受所有攻击，给他们制造净化的机会——
而boss当然不会等到他们交流完战术再行动。锋利的冰锥目的明确地朝着李满刺去，这是他第一次完全没有躲开。
……
“它左半边的心脏部分！通过审判牌连接着右半边的那个地方！净化那里就可以——”
林天空拔高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手指差不多不听使唤了，由于情绪波动太大，分析传回的数据也已经不稳。
李满在结界内几乎是持续地承受着对方的攻击，而他知道，他不能让对方的血量降低到足以开启下一阶段的程度——数据显示，那样会更危险，攻击范围甚至会扩散到林天空他们那边的区域。
他需要利用那个特性，让boss的SP值降下来……然后让那两个人去净化。他半跪在地，一口鲜血从喉咙里涌出，蔓延在已经凝结上一层厚冰的地面。
快了。他看到对方的蓝条降得很快。
【警告：即将开启终极技能「终途」……】
“快啊！罗芸芸！！”
林天空催促的声音拔高到几乎变调了。但罗芸芸却只是握着荧光棒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像……她似乎还在观赏这个有趣的戏码。
倒计时响起。
李满的血条也只剩一丝，只要再受到一次攻击，他就会死在这里。然后，拼图任务就会……失败……李满的意识已经模糊起来。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祂说……
说什么来着？
祂的剪影……明明看不清，可是为什么那么熟悉？
嗡——！
最后一秒。
千钧一发的时刻，罗芸芸终于动了手。洁白的圣光笼罩在两半身体连接的那几条线上，于是它像皮筋一样被拉长、最终一根根地崩断。
审判牌掉落在地。
“命运……命运是，不可改变的……那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这注定的悲剧……”
许何疏化作的怪物，那还尚且保持着人形的部分，流出了更多的眼泪。右半侧的厄运聚合体失去了能量来源，神经线迅速褪色后一条条散落在地。
成功了……吗？李满没什么力气去思考了。
“你们……为什么知道……”
“因为，”
林天空上前一步。
“困住你的……并不是看到命运的能力。而是——”
他的手指指向自罪之躯唯一的左眼。
“……是你为此而流泪的眼睛。”
他的话语在战斗过后的一片死寂中，重重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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