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欢楼给尤宪府上送钱是每演一场送一次,这月七日那场的收入昨天刚送来,被尤宪顺手把银票塞在了贴身荷包里。
她当年还是太年轻了,若知道这戏这么能挣,就直接说五五分成了。
不过转念一想,每月都能平白无故来这么一笔收入,她也很开心了,果然,好心态决定女子一生,全京城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子了,活该她发财。
红菱拿着一封信进来:“县主,后日樱桃宴咱们可要去凑热闹?”
“当然,派人去把我那套镶红宝石的赤金头面翻出来。”
红菱又问:“衣裳呢?”
尤宪:“你去帮我挑套颜色相衬的。”
红菱自幼习的是暗器,但抛开那些吓人的玩意,她是最懂打扮的人。
尤宪有些犯困,望了望外边渐暗的天,铺开一张纸条。今日被时昀搅了事,这时间赶紧写封信趁夜送出去。
笔尖落下,在那纸上却并未留下痕迹,尤宪就这样写完几列看不见的字,最后出门把叠好的纸笺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
明天应该没什么事,但愿后天,诸事顺利。
四月十二日的樱桃宴,是今年殿试放榜后的第一场宴席。
约莫申时,尤宪才慢腾腾到。祥云园内人影幢幢,早就热闹起来了。
今日这宴没什么规矩,来的人也多,只是让新科举子熟悉熟悉上京交际场。除了朝中大臣,也有不少命妇携儿带女来。尤宪会来,也实属正常——后面相识宴、闻喜宴她想去都还不太好去呢。
尤宪是个在人堆中长大的姑娘,见了相识的小姐命妇,欢欢喜喜就凑上去攀谈了,也不管人家想不想跟她说话。
按照惯例,宴上官员多少都会准备些礼物,赠给相处投机的举子。若是权臣看上了谁,这人日后仕途大概率会顺遂许多。也有些之前没去捉婿的,跑这宴上来挑女婿。更有甚者,自己胆子够大,在宴上同哪位小姐或是举子看对了眼,也许就能成一桩良缘。
不过尤宪两手空空,今日她只是个等着看热闹的。
这不,热闹自己找上门来了。
“怎么不长眼呢?”阿莺将尤宪护在身后。
尤宪吃了一肚子水,从宴厅出来去更衣,被一个不看路的给撞了。
“惊扰了县主,是在下的错。”
严时文一袭艳冶红衣,剥下他那五官原本的清润,给他添了几分造作张扬的风流。
像只开屏的雄孔雀。
尤宪佯装讶异道:“你认得我?”
严时文腼腆笑笑:“在下长在上京,自是认得县主的。”
尤宪假意嗔怪:“怪不得你故意来撞我!”
他也看出她不是真生气,恭敬一拱手,笑着赔礼:“是在下莽撞了。”
“算了,我原谅你了。”
他摇摇头:“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县主似乎不认识在下。”他有些幽怨。
她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来:“我还当多大的事。我现在记住你了,说罢,你是谁?”
“在下姓严,名时文。”
她咂摸一瞬,反应过来:“原来是探花郎呀!我说是谁,模样这般好,比我往年见过的探花郎还要俊俏。”
“县主谬赞,在下不敢当。”严时文转身朝自己的小厮要了什么东西,“家慈为在下准备了今日赴宴的回礼。眼下见着县主,直觉你我二人有缘,想要将此香囊送给县主。”
那是一个烟紫色香囊,上面绣着几朵海棠花,隐隐散出些清幽香气,她不知是什么味道。
官员会为举子备礼物,有条件的举子自然也会备些回礼,准备什么、送给谁,都是学问。
“但我今日可是空手来的。”她挥挥手,表现得有些纠结,仿佛只是不愿白白收他东西。
“无妨,能与县主相识,本是严某之幸。”
她不为所动:“当真不用。我一个女子还会缺香囊这种东西?严公子不妨再去寻个更有缘的小姐。”说罢,她越过严时文,笑着朝前快步去了,那模样分外潇洒。
严时文看看手上没送出去的香囊,又看看渐渐远去的红色倩影,无奈低头,惨淡地笑,嘴唇开合,似是说了什么。
“县主,您慢些!”
尤宪两腿腾挪得越来越快,不由得心里暗骂一句,这人废话咋这么多,憋死她了!
回廊拐角那一边,有人很识相地赶在尤宪经过之前推门入内,没挡着这位大小姐的快要起飞的身影。
……
她看了看天色,还早。
真有什么也大概率是入夜后。
大梁殿试日大都定在三月底四月初,到放榜那日,正好赶上樱桃成熟,因以名之“樱桃宴”。宴上也自然是少不了樱桃鲜果及用其制成的各色美食。
尤宪回到宴厅内颇有些无所事事,却又不饿,便自个要了两碗樱桃酥山,吃得人都发抖才停嘴。
至天已暝,华灯初上,宴厅内觥筹交错、喧哗吵闹。此时上了歌舞,尤宪昏昏欲睡但还是坚持看几眼,偶尔鼓掌,心想,来这的人除了她谁有心思看歌舞啊,没见都忙着吗?
她的视线随着伴乐而舞的美人身影四处飘,好像感觉到有什么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头有些晕,没寻着,便叫红菱阿莺一起找。
红菱先发现,“县主,是那探花郎!”
尤宪抬头,那人的确是在看她,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暧昧地笑了笑。
“县主,他在给你抛媚眼。”红菱揩了揩嘴上的油,再三确认,严肃肯定道。
“他倒是有意思。”尤宪起身,“你跟我出去走走。”
“县主……”阿莺犹豫着开口。
“你喝醉了就在这待着吧,我们马上回来。”二人一阵风般溜走。
阿莺原地无奈:“我也发现有人在看你……”
尤宪领着红菱来到揽月湖边,有另两道人影追随而来。
尤宪这时再次离席为的什么,不就是她认准了这严时文定会紧跟着出来。
她抬手让红菱退下,那严时文见状也示意小厮离开。
他仍是拿着那香囊,似笑非笑靠近:“县主,在下实在是没寻着更有缘的人。”
“离我远些!”她呵住他的接近,又柔声道,“你模样生得太好,我离你近了,心跳得快呢。”
他笑出声。昏暗中唯有月华如霰,散落在他眉眼上,赋予那双眼睛摄人心魄的能力。
他道行没她想的浅,但她也不是吃素的。
“你非得要送我,我拦不住你,可我也要告诉你,我身上真没什么能给你的。”
他摇摇头:“在下求的哪是些这些身外之物?”
“你要求什么,也得看我有什么。我是个闲散人,只会养花遛鸟,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面上有疑:“县主与我才刚认识,便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她咯咯笑起来,“你去年才及冠,却已苦读十余年……”
“是。在下四岁开蒙,悬梁刺股,除新年与生辰日,从不敢休息,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她点头:“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想要的不就是仕途吗?那我恭喜你,你想要的马上都会有了。”
他的家族,他的恩师……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青年,想要什么不都很容易吗?
他却久不回应。
她又道:“啧啧,真是惊才绝艳少年郎。你我分明同龄,可你光芒太盛,我都不敢站在你面前了。”
“县主说的正是,我与县主是同龄人,那么县主所求,也是我所向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县主前日为何没来礼部南院?”
尤宪反应了一会,他是个什么意思,又听他讲——
“我那日独身前往,未带小厮在身边,深怕县主的人带不走我,可惜……”
尤宪笑骂他:“你这样的才情模样,上京有多少人家想绑你做女婿,招惹我作甚!”
“但我中意县主,只想被县主捉去,却不知为何会被县主嫌弃。”
似有枯枝落叶被踩碎,发出些咬牙切齿的磋磨声。
夏夜潮湿燥热,揽月湖被蒸出一**热汗,打在二人脸上。知了跟眼前这人一唱一和,吵得她头疼。
尤宪坦荡地笑笑:“也不是我嫌弃你,我那日是被人坏了事。”
“谁?”
“大理寺时少卿那日一早就把我请去问话,等我出来,早过了张榜的时辰。”
“时少卿?……”
时少卿?!不远处时昀又靠近了两步,连轻功都顾不上用,一步一停,闹出些无法忽略的动静。
“既是如此,那这事也怨不得你我,县主可否给我一个机会?”严时文又问。
“怎么给你机会?”
“县主收下我的香囊。”他仍是不死心,“若能得县主赠礼……”
“香囊我就收下罢,不过我身上只有帕子。”
“手帕也行。”
“你想得美!”她拿了香囊,立马扭头就走。黑暗中的时昀也大步撤走,不想教她发现。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呼救声。
严时文愣神一瞬,迅速朝那跑去,尤宪紧跟着前去。
还有一直没露面的时昀。人命关天也顾不得什么了。
可严时文并不会水,想要找些木棍将那人拉上来,纷乱间,就见一男子二话不说脱下外衣往水中跳。
尤宪心头一惊,这人是什么蠢货!
此时远处光源晃动,有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正欲赶来。尤宪便回身呼救。
时昀将那溺水人拉出水面,同严时文一起把这人拖上了岸。
十余盏提灯小跑着来,同时映亮了时昀湿透的脸庞,以及落水人——
“老师!”严时文惊呼出声。人群中顿时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
“太学正钟大人!”
“老师怎会在此?”
尤宪臂弯中还抱着时昀方才脱下的外衣。
许是这落水一事太离奇,以至于时昀这救人的英雄并未分得太多注意。
也幸亏他并未被注意到。
“诶,别动我——”
时昀不顾自己浑身湿透,揽过尤宪的肩头,就往一边走。
他低头看见她手中那件靛青直衤叕①,只觉千百句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咽不下。
她的眼里完全看不见他吗?
哪怕她已经意识到他在附近,也会当他不存在,是吗?
时·孔雀开屏但被忽视·昀: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①直(zhui),打出来会变成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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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但我中意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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