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啊,吃公家饭的就可以滥用职权了?”
“现在这样没有道德的人也可以当记者?”
“现在记者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卧槽,记者牛逼。”
“记者常年在外爬山涉水,果然体力惊人。”
满屏幕的仁义道德,字字吃人。
一字一句,如利剑般,插入她的心。
评论区里随处可见都是熟悉的人。
Sun:“拜托,四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看不出来她是受害者吗,某些自媒体别在这里带节奏,搞什么受害者有罪论。”
娜比不是蜡笔:“记者怎么了?记者就只能站着挨打吗?记者也要吃饭喝水,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能还手?倒是有些人真有意思,拿起键盘就是王者了。”
钱晓娜:“事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嘴下积德。”
诸如此类,也数不胜数。
可尹天蓝感受不到爱与善意,悲伤像暗流一样涌动,包裹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沉溺在无法自拔的深海里。
那天的夜很黑,尹天蓝打开后门,放走了煎蛋——它应该从它来的地方回去,做一只自由的猫咪。
她还写了最后一篇日记:
如果有选择,我宁愿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不曾有过那些轰轰烈烈的喜和不明不白的悲,也不曾挣扎惶恐如临暗渊,似万恶不赦之徒般期许救赎。
也不曾遇见你,我的向南。
……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天蓝手札.2019》
她总觉得中间该写点什么,可心里空空的,也想不起要写什么,索性用了省略号,一如她这潦草的一生。
街角公园的人群渐渐散去,尹天蓝望着乌漆麻黑的水池许久,发了个朋友圈:
晚安,我睡了。
刚退出朋友圈界面,像是心灵感应般,就收到尹志强发过来的彩信:“猫跑了,快回来一起抓猫。”
尹天蓝点开彩信查看大图,煎蛋正一脸惊恐地躲在丝瓜藤下,不知所措,眼睛反射着电灯的光,亮得可怕。
啊,它终于自由了啊,尹天蓝还想,是不是她羁绊住了它风一样的步伐。
这个城市的夜灯火通明,很多人都没有睡。
一个从来不发朋友圈的人突然发了朋友圈,这说明什么?暂且不看她发的内容,结合白天的经历,就这个时间点来看,她肯定是又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孙广楠恰好在刷朋友圈,刷到尹天蓝发的信息,立马给她打电话。
“在哪?一起来遛狗。”
“我……我……我在……”那边人接通电话,还没说两个字,就瘪嘴开始哭起来。
从开始的小声啜泣,到最后,放下手机,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公园里,还有寥寥人烟,一个妈妈拉着一个小女孩路过。
小女孩立马注意到了她:“妈妈,那个姐姐在哭。”
尹天蓝闻言,赶紧调小了分贝,拿手背擦了擦眼泪。
妈妈则是抱着一副“少管闲事”的模样,把她往旁边拉:“走……走……我们回家。”
小女孩跟上妈妈的步伐,嘟囔道:“姐姐这么大年纪了还哭,羞羞。”
那母亲耐心跟小女孩解释:“姐姐她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哭一会儿就好了。”
孙广楠找到尹天蓝的时候,她的眼角还挂着尚存的泪珠。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电话一直是通的,里面除了尹天蓝的声音,还可以听见鱼跃出水面又砸进水里的“扑通”声,还有蛙鸣声。
可以想象这是一个有水的地方,周边还有汽车的鸣笛声,是在闹市。
排除郊野的池塘和水库,那么只有街角公园了,仅靠这么一点信息,孙广楠找到了街角公园里蹲在水池边的尹天蓝。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
尹天蓝环顾了他的四周,空空如也,一脸委屈巴巴地问他:“狗呢?”
孙广楠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个点,狗都睡了。”
“那你为什么不睡?”
孙广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醒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满城发疯似的找她,都是机缘巧合吧。
但尹天蓝知道,那个夜晚,他比死神早来了一步。
苏向南在网上冲浪,也注意到了阿蓝的朋友圈,立马打来电话:“阿蓝,你在干吗?”
尹天蓝试图平复情绪,为了不让向南看出端倪:“我和孙广楠一起在逛街呢。”
闻言,孙广楠在一旁替她打掩护:“是啊,我俩在逛街呢。”
苏向南有些吃惊:“不是,你不是发朋友圈说你睡觉去了吗?”
“晚安之后,就是自己的狂欢时间,这你不知道吗?”尹天蓝说得义正言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那不打扰你们了,玩得开心。”苏向南还以为她真的在逛街,想着不能当个电灯泡,识趣地走开了。
挂断电话,随即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更深露重,她不开口,他也不问,就这样,他们两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就那样坐着陪着她,时不时递过去纸巾,什么都没说,却好似说了千万句劝慰的话。
直到好久过去,尹天蓝率先开了口:“我们回家吧,该去早餐店做兼职了。”
“好。”孙广楠觉得不可思议,都这样了,她还惦记着早餐店的兼职呢,可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的时候,尹天蓝正撞见煎蛋在家里跑酷,看来是尹志强把它抓回来了。尹天蓝抱起它,只觉得它的体温温热得不真实,煎蛋乖巧地和她贴贴,又舔了舔她冰冷的脸颊。
孙广楠在门外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再次出来,才确认她平安无事。
尹天蓝落锁,被屋外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孙广楠的面容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怎么是你?”
孙广楠吸吸鼻子:“我陪你熬夜,你不请我过个早?”
“请请请。”
尹天蓝自费给他点了碗牛肉面,加了个煎蛋,又给他点了杯米酒,费姨在一旁看着,笑笑不说话。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年轻人啊,一大清早地谈情说爱,真是精力旺盛。
孙广楠吃完早饭,走之前还不忘向她发出邀请:“晚上一起遛狗。”
很快,坎子沟派出所的案情通报出来了,还有尹天蓝那天的手机录音。
按理说这种证据不应该被流放出来,但迫于网络压力,亟需自证清白。
此外,坎子沟派出所还给视频发布者下了通知书,要求他在6小时内删除视频,否则将依法进行处置。
仅几个小时之间,那条视频荡然无存,包括转发的,也都销声匿迹,就好像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刘安娜把自己今天的新闻给了武哥,自己坐在办公室里“休养生息”。
说来荒唐,她昨天跟人家对骂了一上午,因为内心激奋,打字打得美甲都劈了,当场血流不止。无奈,她只好下午去卸了美甲,然后去医院上药。
今天的手指包裹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即便如此,今天她还是来上班了,顺便给尹天蓝带来了厚切的牛奶吐司。
尹天蓝在电脑前剪着视频,从孙广楠和刘安娜的日常调侃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吃着吐司,有些感动。
下班以后,孙广楠如约骑着机车,来到了尹天蓝家门口,当然,他手里还拽着狗绳,只不过为了小雪的安全,他骑得很慢罢了。
尹天蓝望望他,又望望白小雪,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你说的……遛狗?”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溜的,难怪上次跟小雪一起散步时它冲得飞快。
“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有点感冒了,身上没力气,跑不动。”
孙广楠解释。
没一会儿,尹天蓝反应过来,等等,他感冒了?会不会因为昨天晚上跟她一起呆在公园着凉了。
想到这一层面,尹天蓝有些心虚:“那个,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帮你遛狗。”
又想起来上次小雪跳进泥坑的乌龙事件,尹天蓝伸出右掌:“我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平时不多见的光彩,孙广楠暗自感慨,这破巷子里的路灯居然变亮了。
殊不知,那些光的出现是因为有他的到来。
“上来。”孙广楠把头盔递给她,拍了拍后座。
“好吧。”尹天蓝接过头盔戴好,又接过狗绳,撸了撸它蓬松的毛发。
夜晚的风很平静,驱散了白日的炎热,少年和少女的影子在灯下拉长,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尹志强恰好下班回来,看到天蓝脸上难得出现的笑意,回望着二人,心里有些许感慨。
原本以为“记者打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随着尹天蓝那条考核新闻的播出,事情迎来了转机。
那是一个云压得很低的早上,空气中弥漫着黏腻的气息,好像随时要迎来一场大暴雨。
吴进突然找到尹天蓝:“尹天蓝,那个视频有拍得更近的角度吗?”
“怎么了?”尹天蓝纳闷,他怎么会那么问。
“环保局说不对劲。”
《第一时间》影响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融媒,新闻被多渠道传播,关注的人自然而然变多了,这不,就有环保局的人关注到了丰龙集团。
尹天蓝翻阅了自己拍摄的片段列表,摇摇头,那天拍摄的重点是腾跃,会拍到丰龙集团也只是因为这两家单位挨得近。
在环保局工作人员的现场勘察和检测下发现,丰龙集团存在违规排放污水的问题。
当“丰龙集团违规排放污水被罚款20万元”的新闻出现在“暴瘦暴富暴美”群里的时候,盛武义愤填膺道:“个板马,原来是这样,难怪天蓝也会被卷进去。”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尹天蓝已经看得很淡很淡,她只是瞟了眼标题,平和地说道。
20万块钱对于这种企业,应该是九牛一毛吧。
对面,刘安娜给手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涂着药,应道:“上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管我们的事情,还是活在当下吧。”
天气越来越热,各个单位都不怎么组织活动了,新闻也越来越少,办公室的大家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一起。
肖言出门前望见尹天蓝,提醒她:“天蓝,非遗的那批新闻稿的钱下来了,你收到了吗?”
上次考核以后,她再也没和肖言一起做过新闻,那笔钱她猜想估计没多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下载了手机银行APP,发现居然有1100元巨款,也就是说,所有的新闻肖言都带上了她。
等打开了文江市的新闻频道,她发现,不止是所有新闻都有她,她参与的那几篇都是第一作者。
虽然第一作者和第二作者钱是一样的,但是第一作者新闻比重占得多,排面上好看。
而自己干了什么?肖言的摄像机现在还在修理店,他这几天都是借的武哥的摄像机跑的新闻,想到这,尹天蓝有些心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肖言才好。
趁着下午大家都在,尹天蓝鼓起勇气邀约:“那个,我发工资了,我请大家吃饭吧。”
“算了吧,就你那点工资,还要自己贴。”孙广楠首先提出反驳。
尹天蓝补充:“我还有早餐店的工资,费姨上午发我了,有1800呢。”
“才1800,这么点钱能干吗?狗粮20块钱一斤,加上零食玩具,小雪两个月不到就造完了。”
孙广楠跟她算了一笔账,这1800于她而言,是一个月早上的早起,一个人打两份工,很辛苦的。
“养狗这么费钱吗?我每个月养猫也才两三百块钱?”
孙广楠一下就抓住重点:“哦,你看你,还要养猫,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花钱还大手大脚,省着点吧。”
“留着吧,下次。”肖言也劝慰她。
“我想到了,真的有个地方需要花钱。”就在众人七零八落的言语中,刘安娜想到了一个需要花钱的地方。
“你去交下会费吧,你的工会会费都是吴源姐贴的。”
对了,还有这一茬,刘安娜话落,尹天蓝立马去大办公室交了八十块钱会费。
转正的事情迟迟没有着落,加上新闻少,尹天蓝又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盛武见状,赶紧怼了一下她的胳膊:“走不走?”
尹天蓝立马背上三脚架,跟上他的步伐。
见她没有被考核的事情影响心情,盛武笑眯眯地调侃她:“小丫头劲头蛮足啊。”
尹天蓝转过头,满脸正气:“武哥,你说过我们是无冕之王,会有圣光庇佑,我相信你。区区流言蜚语,击不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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