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南阳大军分成前中后三个队列前进，像条巨蛇在丛林中蜿蜒穿梭。
穿越了京城郊外环绕的护城林，走了一段官路，正穿越一片林子。
“原地休整。”洪淮斌一声令下。
下令在即将进入的林子外围休憩半晚，寅时接着赶路。
军士们大多靠着树干休息，有的在空旷处生起火，有的架起小吊炉煮起了野菜粥，三三两两围坐一堆。
队伍中部，医官们围坐成个小圈，半晌无话。
医官队里除去晏醴共有五人，领头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须发黑白参半，面上沟壑夹斑点，腰板却绷直，叫莫谕。
他的儿子和孙女也与他一同随军，为治病救人，当然也为照顾上了年纪的老大夫。
晏醴本疑惑莫老年纪大了，腿脚也都不灵便，如何能随军从医？
要知道，做军医比一般的医师要难得多。
首先这身体素质就得好，要赶得上血气方刚的士兵的大步伐，要能随军赶路。且要接纳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万千伤兵，更需耐力，累的发虚时手也不能抖；
其次，心理素质也要过硬，战场上金戈铁马一时英勇，下了战场就只剩缺胳膊断腿的血腥。不被吓破胆就是好的。
可这老爷子，有体力，有胆魄。
他儿子叫莫有，一个中年秃顶大伯。
莫有正从树林深处捧着一把野果而来，老爷子听着儿子呼哧呼哧地大喘气，毫不留情地白他一眼。
晏醴忍俊不禁，幸而及时捂上了嘴。
老爷子的小孙女，是个叫莫喜的小姑娘，也孩仗翁势扭过头白了自家爹爹一眼。
莫喜与晏醴年纪相似，虽然晏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但大致算来莫喜是比晏醴还要小一岁。
军医队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医师，两人虽是同胞兄弟，容貌却大不相同，性情也截然相反。
哥哥名唤陈思，正如其名，如同晏醴见过的那些深沉文雅的贵公子。
出身天京名医世家，祖父是前朝宫中医判，父亲是妇科圣手，母亲更是京城有名的的陈氏医馆的大东家，一脉相承的，陈思极痴迷医术。
这几天晏醴也看出来了，他整日不是抱着本医书反复钻研，就是在山野里扒拉古怪药材。
据说他在医道上天资过人，执意来随军也是违拗了家族之意。
他毕生所愿就是见遍天下疑难杂症，编纂成书，流芳百世。
弟弟名唤陈念，古灵精怪的小屁孩一个。
看起来是个特立独行的孩子，却十分黏人，尤其是黏哥。陈思在哪他就在哪，几乎是寸步不离。
偏他又调皮捣蛋，短短一天一夜，已经断了莫谕老先生一根拐棍，踩了莫喜十次脚，吓了莫喜五次，把她吓得磕在了石头上，额头现在还鼓着大包。
当然每次都是陈思给他收拾烂摊子，可又无可奈何，他也只对陈思百依百顺。
陈家是京城有名的医术世家，陈思从小跟着祖父和父亲学医，如今可独立坐堂。
因他相貌姣好，又是一派翩翩公子的大家贵气，刚刚坐堂第一天，他家医馆就被京城中慕名而来的姑娘们挤得水泄不通，无奈，陈思从那以后就知道，想要在京城从医，难于上青天啊！
于是他便考取了军医资质。
陈念也从小学医，可他上头的哥哥父亲祖父尽是医学大家，他自觉得学医也无甚出路，于是也不加勤勉。
以他的本事，本来是通不过军医资质的，奈何小少爷在家中放言:“我哥去哪我去哪！不然你们就等着我的死讯吧！”
陈家夫妻对这个小儿子无可奈何，只好买通了上面，让他跟着陈思随军行医。
日前，陈念觉得捉弄莫喜实在不过瘾，就悄摸摸潜到前方去，准备用弹弓打莫谕老爷子的拐棍。
陈念没想到，在他出手前，自己的小动作早就被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哥哥看到。
陈思上前来劈手将弹弓夺过来，扔到了远处树杈上，掏起怀中的鞭子，对着陈念的屁股一顿抽。
抽得陈念这个小霸王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怜兮兮的哼唧着。
“哥，哥，没有下次了，饶了我，饶了我吧。”
陈思恨其不争气，抽的更无所顾忌。
“你该懂得尊师敬长的道理了。以前当你是孩童不识礼数教养，如今怎还能饶过你？”
陈思好一顿抽完，便押着陈念去给莫老先生和莫喜讲明原委并致了歉。
想到这些，晏醴“噗嗤”笑出声。
寂静中，围坐火炉的众人皆怔怔看向她。
意识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她捂上嘴。
莫喜贴近她：“晏姊姊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不如说出来给我们添个趣儿！”
“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小时候。”她看向陈念，“像陈念弟弟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就挺好，开心，自由。”
陈思闻言，也望向不远处玩弹弓的陈念，笑了笑，对晏醴道：“这么个倒霉蛋，有甚好的？我是不想要了，不如送给晏姑娘好了。”
晏醴摇头如飞，连连摆手：“那我收回我的话，这孩子给我我可是消受不起！”
陈思叹口气：“唉——我就盼着什么时候能有人降住他。”
莫喜舀着一勺汤水，怒目瞪向陈念，转回陈思时眉眼才松弛下来，道：“陈公子与那个小魔王可真是不一样，又温和又有涵养。真不知道，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两兄弟却能迥乎不同！”
陈思温和笑笑道：“念儿确实是被我父母宠坏了，可是他本性不坏，捉弄姑娘也许是想和你玩闹呢。”
见莫喜神色柔和些，他补充道：“不过，若姑娘不想与他玩笑，不理他便是，我会教训。”
莫喜望向陈思的眼睛，他的眼睫长长的，弯弯的，一眨一眨。
“陈公子，以后我们就是同行了。这么叫难免显得生分，不如，像我叫阿醴姊姊一样，我叫你陈思哥哥，如何？”莫喜凑上头来，绽开个人畜无害的笑颜。
依然温和微笑着，陈思道：“好啊。”
气氛变得微妙。
莫谕和莫有自顾自扒拉着碗中的汤水。
晏醴捡起地上的烧火棍，将柴火往里拾掇拾掇，不时瞧着两人逐渐拉近的座位，心中了然。
晏醴就这么跟着大部队走着，整军时打起精神走路，休息时倒头就睡。
除了流放之时，她还从未像这般累到倒地就睡过，哪还管是林子里的泥土地干不干净舒不舒服，先睡为敬了。
躺在一片松软的黄草上，周围的鼾声此起彼伏，她睡得并不安稳。
晏醴做了个梦：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一只手抚上她蓬软的头发，一个重重的东西压倒下来，直到将她全身包裹住。
猛的睁开眼，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在黑夜里亮起赤红。
那其中的神色有些复杂，有不解，有探寻，有恼意，或许也有怜爱，晏醴并不确定。
睁开眼睛一瞬，就直直掉进了那双眼睛的天空，幽深的暗夜里有一整片璀璨的星河。
她只在梦中觉得这双眼睛格外熟悉，好像是，是谁的呢？
一双尾端上挑的凤眸，长睫轻点。与他硬朗的眉目大相径庭。
不好，是霍斟！
她的意识突然清醒，猛的瞳孔紧缩。
一张眉目舒朗的俊脸就近在眼前，她却瞬间就僵在原地。
他还是发现自己了，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迅速坐直身子，拾掇拾掇遮挡视线的碎发，头脑里也快速查询着可以借用的名家典句，可以劝人戒燥戒怒的那种
晏醴紧张地试探面前一言不发的霍斟：“那个……那个，阿哥……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
晏醴给自己打足了气，说出来的话还是前言不搭后语。
霍斟一脸凝重:“若不是爹发现你不在家，找人传来信，我还不知你已在军中了。”
晏醴大言不惭道:“我担心阿哥，夜不能寐，就只好来找你了。”
霍斟反问:“哦？是吗？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会担心我至此。”
晏醴道:“自然因为你是我阿哥，你救了我，给我一个家，我当你是我亲哥哥，得知你要去打仗，怎会不心焦？”
霍斟双手交叉于胸前环抱着，俨然一副看你胡诌的样子。
眼下也只好另想法子搪塞过去:“我当然是忧心你才来的，不过，确实也有些别的事，有关晏氏灭门案的真相。”
霍斟道:“哦？”
晏醴道:“几日前，张如飞给了我一个线报，他说我爹爹有一线人现在滁州，或许知道内情。所以，我一定要去趟滁州，阿哥就莫要拦我了好不好。”
霍斟缓缓道:“你知道滁州如何之大，你要怎么找，大海捞针吗？”
晏醴的眼神毫不动摇:“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
霍斟拂身离开前，侧侧头道:“既然如此，你随意。”
山林中的夜风格外刺骨，她把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揪起一角，缓缓置于鼻息下，她嗅了嗅，是霍斟身上好闻的木质香。
想着霍斟的反应，疏离又隔阂，但无妨，他不过是个暂时的棋子。
晏醴枕着一侧手臂，渐渐睡去。
霍斟在前军先锋营，晏醴在中军医务队，两人隔了大老远，此后赶路的几天再也没见过彼此。
晏醴这几日倒是跟莫喜聊的投缘，她们年岁相同，最是了解彼此的兴趣，比如京城中哪家的公子最有名，哪家的少爷最有才，哪家的儿郎最有颜色，她们凑在一起总能笑的合不拢嘴。
晏醴通晓美食美酒，就给莫喜介绍哪家点心铺的茶果子别有逸致，哪家酒楼的沈园香最是醇厚。
莫喜痴迷医术，就常常在林间或路边采摘各种草药，给晏醴一一讲解用法用量、治疗症疾等，她还讲起她家医馆里的有趣笑话，逗得两人咯咯笑不停。
她们谈意正浓时也偶尔被陈念的恶作剧打断，一般这时，陈思就会及时出现抽陈念一顿鞭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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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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