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势如弓拉开,一发不息。
你攻我守,你守我攻,双方僵持不下。
南阳军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队,打法惯用军中那一套常式,而对方却粗甲蒙面,不知来路。
南阳军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地,幸而霍斟提前让队伍分散列队,而胜机也就在此。前面人倒下,后面人挺上,前赴后继,不给敌人一点深入阵营的可乘之机。
晏醴在中队的保护圈内,整个医务队都被层层盾牌保护起来,晏醴和莫喜紧紧牵着手蹲在盾牌下。
莫有本想护着莫谕,谁料,老爷子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莫有,一脸嫌弃。
莫谕毫无半点畏色:“老头子我毋需你个犊子护,死也死的顶天立地!”
莫喜拉着晏醴弓下身,往盾甲中心躲,对她们来说,一旦开战便还是老老实实躲在盾牌下为妙。
晏醴死死握着莫喜的手,透过盾牌间的间隙,瞄着外面的情形。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战争。
原来战争是这样的,不同于宅门诡斗,也不同于江湖争夺,战争是一触即发的,惨烈而血腥,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晏醴透过盾牌间隙向外瞄,突然!
眼前一片黑水泼来!她眨了眨眼,上眼睑被黑水黏住,睁不开!
这黑水好烫,烫得她喘不过气来。
熟悉的腐臭味将她紧紧包裹住,急喘着气,她扒开自己的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手。手上全是血,黏糊糊的,滚烫的鲜血。
原来不是黑色,是鲜血混着泥水,一瞬间的窒息让她眼前一黑,根本来不及反应。
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晏醴定睛一看。
盾甲缝隙里,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眨也不眨,灰黑色的血丝在白眼球里生长。
刹那,晏醴屏住呼吸。她控制不住地捂住嘴,恐会惊叫失声。
这人已经死了,死不瞑目。
持盾士兵一脚把他踢开,沉甸甸的尸体没飞多远,落在了不远处的泥塘里,软塌塌地沉下去。只剩一双瞪得可怖的眼睛,浮在泥水表面,似两颗劣质的珍珠。
晏醴的指甲抠到了泥地里,好像又回到了晏府屠门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躲在暗处,眼看着生命的屠戮,感受着黏稠恶心的血液将自己淹没……
不行……不行!不行!
“你在这别动!”晏醴拍了拍莫喜的手背。
守卫的中心处,晏醴冲出了重围。
她奔向一个个受伤倒下的南阳军士兵,又将他们一个个拖回盾牌下。
雪白的军医服制已经被血色染成红裙,她双手交叉于士兵背后,拖拽着,拖拽着,几乎喘不动气。
在一池池血洼交战中,晏醴回头一瞥,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矫健如飞,长剑从头顶劈下,直插对方胸膛,瞬而一拔剑,溅得一脸一手的血渍,惟一转身,锋利如电的剑尖刹那间划破了身后人的脖子,他周围人层层倒下,又层层涌上来。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那是霍斟!
裴岫从远处奔马而来,长枪在手,奔至霍斟附近,脚蹬一点,立于马上。
红缨长枪从身后划破长空,直捣敌军,一个飞步冲至霍斟身后。
他的身后,正有一人冲剑而来,直指裴岫腰腹。
“……”来不及出言提醒。
霍斟眼疾手快拔出腰间飞镖,两指旋转,冷镖便倒转旋飞而去。
“唰”一声,冷镖刺破那人铁盔,穿透身体,速度稍减继续俯冲向前,又直直刺入身后一敌人胸膛。
刹那间,两人倒地。
裴岫与霍斟背靠背,裴岫握一杆长枪,霍斟持剑,旋转对敌。
多年练就的默契,速度飞快,如一把巨型冷镖扫荡敌军。
晏醴手握成拳,不知不觉捏出一把冷汗。
莫喜感觉到了晏醴的的异样,她被捏的有些疼,叫她:“姊姊,你怎么了?”
四周看了看,她对莫喜悄言:“喜喜,你有没有感觉不太对劲?”
莫喜疑惑地摇摇头,不明所以:“什么不对劲?”
晏醴激动: “人数!人数不对。”
她补充道:“我们大军三万人,而这些土匪看着最多两千人而已,怎么却感觉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土匪战得不相上下?”
莫喜眼珠一转,也瞄了瞄外面的情形:“好像……好像是啊,怎么会这样?”
不久,原本光秃秃的石滩就插满了箭矢,让人无从下脚。双方还在丛林中厮杀不休,踩起一个个血洼,血水混着泥水溅到士兵身上和脸上,几乎已兵疲马乏了。
岩壁上方的土匪头子坐在一把雕龙画凤的青色藤椅上,看到逐渐不占上风的形势,确实坐不住了,他站起来高喊着。
“愣着干嘛!放箭,快放箭!那边,给我杀,把那个领头儿的给我杀了!我重重有赏!”
下方冲锋的土匪一听此话,拼杀的更激烈了,不少人一股气冲向洪淮斌一边,高喊着。
“杀——”
洪淮斌虽在京城闲适多年,可原本的底子还在,毕竟是拼杀疆场十几年的老将,能够一路活到回京述职,升官封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此次是朝堂缺将,只好将闲下多年的洪淮斌重新启用,任命为南阳军主帅。
周围的敌人愈来愈多,几乎对他形成了包围之势,洪淮斌拼力杀出重围,捡起地上一把长刀就扔投进对面人的腰腹部,只听一声惨叫,被插入尖刀的土匪向后倒下,也顺势带倒了后面包围圈的三人。
洪淮斌找到了这处薄弱处,便猛的发起攻势,他举起长枪环扫一周,击退了身后的偷袭,向前冲去,企图冲破重重包围。
可身旁人倒下旁边人补上,整个包围圈愈缩愈小,他们举起长刀对准了中间一人,洪淮斌就在生死一线间。
“住手,别动……”
颤抖的气息穿过一线云晓,也能清晰听出声音源头的惶恐不安。
土匪们听见熟悉的声音,向岩壁上齐齐看去,目光齐刷刷落在近在岩壁崖边的土匪头子,他们的老大身上。
他努力作出一派威严的气势,两条罗圈腿却不自觉的小幅度颤抖着,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惧。
只因他脖上动脉还横着一把长剑,寒光凛凛,土匪头子在剑的映照下能看清自己此刻的形貌,剑侧已入血肉,渗出滴滴鲜血,顺着剑身淌到执剑人手背。
霍斟执剑而立,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割断土匪头子的颈动脉。
岩壁下正交战的土匪纷纷停了手,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大匹人马加急赶来马蹄哒哒声震得地动山摇。
“你看,援兵,那是援兵!”
南阳军士兵们振奋地大喊。
山匪们却不禁心惊肉跳,‘他们接到的线报确实只有这些人的啊,援兵?哪里来的劳什子援兵?’
不多时,援兵将山匪团团围住,眼下便是一出黄雀在后的戏码了,谅他们定是逃不掉了。围住洪淮斌的山匪们见形势大变,纷纷放下武器表示投降,只求饶他们一命。
“你的主子是谁?”霍斟冷冷道,手上的剑又没入了他的脖颈半指。
山匪头子没想到这样一个少年郎说出的话竟极具威慑力,阴森森的,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
眼下他已落入有问必答的境地了:“老子就是这座山的主子,看不出吗!”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霍斟的言语间已经不耐。
“你先放了我兄弟们,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山匪头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如今只能尽力保全他那些兄弟了。
此时洪淮斌也几步轻功上到岩壁上来。
“剿匪本就是朝野定例,况你们竟敢袭击驻营大军,当朝官员,我就算杀了你们一座山的匪,朝廷还得给我封个三等功呢。别讨价还价了,我答应你饶他们不死,全部带回京都受审。”
山匪知道,没有将他们就地格杀,就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他抿抿唇,略略扭过头,一派不情愿道:“约莫一旬前,有个自称是京城大官的师爷的人,来我们山寨说大约这几日时会在峡湾路经一支军队,几千人,所带粮资甲械很是丰厚。这一年旱灾,甭说我们了,农户商贾都吃不饱饭买不到粮,我们去哪抢劫吃饭?这不,才想冒险一试。成王败寇,随你们便。”
洪淮斌点点头,眯起一只眼,霍斟手上剑势更紧:“都打劫到军队头上了,你们这不是找死?”
霍斟追问:“师爷,长什么样,是谁的人?”
山匪头子抬眼瞅了瞅两人的神情,觉得还是更怕霍斟的冷剑,遂都交代了:“他穿黑袍戴面具,也没说是谁的人,那个黑心的烂人,竟敢骗老子,不是说只有几千人!”
他又看了看山下黑压压一片穿甲胄的士兵,心又沉了沉,这哪是几千人,这是几万人吧!
山匪头子被亲兵押了下去,山谷中士兵也开始清扫战场抬伤员。
霍斟与洪淮斌相视一笑。
洪淮斌拍拍霍斟的肩膀,笑道:“刚才我骂娘的时候差点笑场哈哈哈哈哈,看你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就想笑……”
霍斟浅笑:“将军可还要我等着?”
洪淮斌踹他一脚:“好你小子,真敢开我玩笑了啊?”
晏醴此时正在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子里为伤兵包扎。这一路来,她也向莫谕和莫喜请教了不少治病救人的简单操作,包扎上药煎药之类的活她已经很熟练了。
莫喜一边给伤兵包扎着,一边问旁边的晏醴:“姊姊好厉害,一眼就看透了将军设的局,怎么做到的?”
晏醴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这个局想是在出征前就设计好了的,他们故意将主力部队藏在了别处,而京都人见着的出征队伍确实只有我们这几千人,在我们远离京都后,主力军又在我们身后悄悄跟上来,为的是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我懂了,为的是防止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在路上设伏。有人想害我们!是陈凉国?还是宁远叛军?”
她一边给伤兵上药,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怎么就不能是自己人呢?。”
晏醴看向天京的方向,那是来时的方向,不知还是不是归来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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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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