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49.
许宗景趁着章之阳和父亲见面的时间空档，去了监狱一趟。
他想了很久，也纠结很多，可在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包括自己的面子和尊严，更不值一提，而且身为朋友，他不想看到章之阳就这样死去。
许胜坐在关押室内，看着许宗景，脸上显现出得意，
“你还是来了，你以前多恨我，现在还是会求我，求我告诉你银行密码。”
许宗景沉默，低垂着头，情绪隐忍，
“密码是多少！”
“很简单，你不是知道的吗。”许胜脸上露出讥笑。
许宗景经过他提醒，猛然想起什么，想起身离开。
许胜见状说道：
“不管你想不想承认，你无论干什么，去哪里，都流的是我许家的血，而你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这个身份，这个令你厌弃的身份，哈哈哈……”
许宗景听他冷笑的话，阴鸷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十分清楚，从小到大许胜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过他的孩子，对自己好的一切，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而自己也从来就只是他一个发泄的工具，仅此而已。
许宗景咬紧牙关，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狂笑的面孔，
“当初你把我妈害死，这么多年来，你还害死了那么多人，你看，报应来了，许胜，你的报应已经到了！”
“死，人都会死，但只要你没死，以后就会娶妻生子，你的儿子，你儿子的儿子，都会是许家的血脉……”
许胜很平静，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神中透出轻蔑，他身子往前倾，盯着许宗景的脸看，显出蔑视，
“你装成这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儿子就该听老子的话。”
许宗景用厌恶的眼神盯着他，
“许胜！你忘了你从小到大是怎么对我的吗！动不动打我骂我，你甚至还把我妈害死，你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
许胜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反而振振有词道：“你妈该死，当初要不是她怀上孩子，早就应该被我弄死了，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当初就该在你还未出生时就掐死你。”
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仿佛自己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他们明明是父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对孩子这么狠心的父亲？
想到这里，许宗景觉得内心一阵悲凉，始终不懂，不爱不疼为什么要生下自己，但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就像现在他跟许胜之间，再纠缠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准备离开，站起身来，盯着他疯笑的面孔看，心里觉得他可恨又可怜，
“忘了告诉你，那些举报信和举报材料都是我整理的，还有想跟你说我妈她没死，她回来了……”
他话中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在讲诉一件平平无奇的故事，而这对许胜来说，像是毁灭性的打击。
许胜听完瞳孔猛缩，表情扭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冲他大喊，
“我知道！我就知道！许宗景你害死你老子，我生你养你，你不怕以后不得好死吗！你会下地狱的！那个臭婊子怎么会回来，她回来干什么！”
许宗景已达到目的，不想再跟他多说任何的废话，步子没停下，反而迈得更加坚决。
“那个贱人回来干吗！”
“回答我！”
“许宗景，你给老子回来！”
许胜狂躁的举动引来了狱警的注意，他被制服，脸贴在桌子上，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内心纵使不甘，但没有任何办法。
“37号！请控制情绪！”
“……”
许宗景走在空荡的走廊中，感觉身后狂叫的声音像渐去的烟雾离自己越来越远，监狱门打开，他舒心一吐，看着湛蓝纯净的天，心中释然。
有了这笔钱，章之阳可以活下来，那个罪恶之极的父亲死了，他跟母亲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一切设想后都那么的美好。
他坐上了正好路过的的士，去了医院，在路上司机还跟他闲聊了几句，问他去监狱里是探望谁？许宗景没心思搭理他。
他回医院的路上十分焦急，他发现章之阳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难道是跟他父亲没谈成功，还是说已经回医院了？
许宗景一点也不敢耽误，他先去医院交了住院费，却被护士通知，章之阳已经一天不见人影了，液没输，药也没吃。
可他会去哪里？
许宗景跑到病房门口，朱涵和孟浩正焦急地在门外等待。
两人见到他赶紧跑过去，
“章之阳呢，你知道章之阳去哪里了吗？”
许宗景探头望了眼空荡的病床问：“你们找他干什么？”
朱涵急得都快要哭了，“菁菁她，菁菁她为了让她爸妈答应给章之阳治病，就一直在绝食，扛不住晕倒了，”
孟浩叹息问：‘我们来是问问他在哪，能不能先劝劝菁菁，这样下去，她身子承受不住会生病。’
“别急。”许宗景大惊，稳定情绪，看着手机上的未接电话，一时之间，三人只能先去他之前常去的地方找找。
-
章之阳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觉得反胃，他家没了，姥姥没了，就连父亲，也是个杀人犯。
为什么会是杀人犯，章庞海的话刻在他脑中，不断循环往复，
他告诉自己，母亲因为他的过错被杀人犯抓走，三天后警察才找到她，被送到医院的李珍娟，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章庞海因为愧疚，一直在身边照顾她，好不容易恢复，却被告知她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只要问起李珍娟，她就会发疯犯病，缩在墙角身体抖动着说别碰我。
当时的章庞海是真愧疚，也是真心疼，医生告诉她们，李珍娟身体不好，如果把孩子打掉，她身体会变得更弱。
那就生下来吧，生下来我养。
当时章庞海跪下来对姥姥和李珍娟承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她们。
可，人是会变的。
陈年往事被揭开，章庞海讲起来仍旧有一丝的惋惜，但心疼和愧疚已随着时间逝去，消磨殆尽。
“那你呢！那你为什么会出轨！为什么要抛下我妈！”章之阳仍旧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指着他，大声质问他。
“我没办法，我是家里的独子，他们供我读书上学，我要传宗接代，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妈。”章庞海低着头对他说歉意的话。
章之阳摇头退后，眼泪再一次泛滥，模糊了眼前，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和父亲长得不一样，难怪以前两人吵架时他总是那么理直气壮，难怪母亲那么容易多感失神……
可明明承诺的话为什么轻易就能，这样忘记…
他不接受，章庞海开口的真相抽走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给他余下的人生彻底判上死刑，他活不了，他很难再活下去。
章之阳像失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地朝家跑，他看着冲自己关心的李珍娟，用力推开她，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因为疲倦，他大口喘息着，他捂着骤然疼痛的心口，躺在地上，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闭上眼流着痛苦的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人要这么苦。
直到许宗景推开门才打破他内心的死寂，许宗景跑过去看着瘫在地上的他，关心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和你爸没谈妥？”
章之阳收回静默的哭，他摇摇头，撑起身子，跌靠在床边，
“先回医院输液，有件事要告诉你。”许宗景去扶他，被章之阳无声挡掉。
他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眼如死灰，“我现在不想去医院，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许宗景不懂他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清楚眼下还是唐菁菁的事比较重要，
“钱我筹到了，不管你有没有跟你父亲谈成功，后续的治疗我们都有资金。”
有了生的希望，章之阳眼底却没有半分的欣喜。
“还有就是……”许宗景顿了顿，声音要轻很多，“唐菁菁她为了你绝食，已经住院了。”
章之阳听到这才有反应，他侧过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嘴边慢慢蠕动说：“她还好吗？”
“不太好。”许宗景低头看着虚如浮纸的人，“她谁的话也不听，孟浩他们说想让你去劝劝。”
章之阳先是沉默，隐在黑暗中的手握紧，起身拿了帽子跟口罩。
许宗景看着地上掉落的一撮撮头发，眼底黯然无神，安慰的话堵在口中。
临走前，他虚掩上房间的门，跟随许宗景去了医院。
-
唐菁菁手上输着营养液，人还没醒。
章之阳过去的时候，护士先给他打了一针每天必备的药，稍微恢复了点精神气后，才缓缓推开门。
房间是单独病房，安静到能听到外面风刮动树梢的动静，章之阳慢慢踱步到病床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看到她干燥蜕皮的嘴唇和泛白的脸色，章之阳内心酸楚，从床头玲琅满目的水果补品中，拿出一个色泽鲜艳的红苹果。
可他手好抖，拿着削皮刀的手一直在抖，一个苹果，到最后被削去了大片的果肉，不成样子。
章之阳把那东西放在一边，也不叫醒她，就一直盯着她看，看她安静的睡颜，他低着头，守在她一边，又想起了几人一起去看烟花，去唱歌，在葱郁的杨树下哼着彼此喜欢的歌……
满是快乐的回忆，他想笑，但不知为何流出了泪，好想回到过去，章之阳心底涌上酸楚，泪眼间看到她垂在被子外面的手，抬出的手迟迟停在半空中，不敢碰。
唐菁菁朦胧睁眼间，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还以为在梦里，害怕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慌乱地伸出手去，去抓，直到一阵冰凉的触感，那么真实，原来不是梦。
“你醒啦。”
面前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唐菁菁松了口气，有好多话想跟他说，问他怎么会突然生病，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藏在心里的疑问，在脱口而出时，变成了最思念的话语，
“章之阳，我终于见到你了。”
唐菁菁喜极而泣，忙坐起身来，不小心扯到了输液管，差点回血。
章之阳拦她起身的动作，替她掖好被子，嘴边嗔怪：“你怎么那么傻，干嘛为了我连饭都不吃。”
唐菁菁摇摇头，仔细盯着他看，认真说：“章之阳，我不想让你离开。”
“我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
章之阳一直低垂着头，敛起伤感的神情来，冲她努力展出一个笑容来，
“我爸你知道吗，他消失的这些天挣了好多钱，最近他回来找我们了。”
“真的吗？”唐菁菁看不到章之阳的表情，也听不出话里的真假。
“真的，他还说要送我去国外看病，让我去国外上学。”
唐菁菁是真心为他感到开心，她眼底闪出光来，欣喜间却看到章之阳露在外面的眼睛，
那双眼睛，流着无声的泪。
“你为什么难过。”
章之阳摇头，“我没有难过，这是喜极而泣。”
唐菁菁知道章之阳不会说慌话，她相信他，
“那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章之阳眼底淌出泪花来，害怕她看到，偏过身子去，背对着她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很好，你也好好要好好学习和生活。”
唐菁菁看着他步履缓慢，渐渐向门外走去，想挽留却找不到任何的借口，只能趁着他快消失时，再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字，
“章之阳。”
他脚步停下，没回头。
“你要好好活着，等着我去找你。”
唐菁菁看着那扇门渐渐被他关上，章之阳的背影也随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两人此刻的距离，像是隔绝了一切。
看到章之阳出来，其他等待的人拥上来询问情况，他只答句没事了，再面对朱涵他们的关怀时，只缄默不语。
许宗景看到他难过得厉害，跟在他身后，走到走廊尽头时只听到他开口低喃，“我想回家。”
医生给他们开了点药，说找不到匹配人的话只能等，章之阳就拿药回了家，刚走到街口就听到有人喊，
“跳河了！有人跳河了！河里有尸体！”
章之阳心不在焉，对于街上发生的事自然不在意，他提着药回家，家里空落落的没有人，许宗景喊了几句阿姨没人应，看他那个虚弱的样子，他让章之阳去休息，自己去喊阿姨回来。
章之阳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心口直疼，以为是病的副作用，他吃了点药，等来等去，人还没回来。
他出门去找，刚走到路口，就听到街上有人在闲聊着话，说的是今天下午在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身体都泡肿发白了，”
“模样惨得不行，还发臭，大队里的人让走失的人家挨个去认，到现在还没人认领……”
“……”
还没听几句，章之阳心里开始发慌，站都站不稳，邻家好心的婆婆问他怎么了，还给他一个拐杖。
“婆婆，那个河边在哪个方向啊？”章之阳擦着虚汗问。
“在东头，河边死人了，围得都是人，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臭得很。”
章之阳谢绝了婆婆的好意，搀着粗条般的拐杖，一步一步向东边走去。
快到时，他看到从人堆里出来的许宗景，忙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许宗景收回刚才的情绪，把他向外拉，“没啥事，你别去了，你身体虚，先回家再说。”
章之阳倔强着不肯离开，他摇头，盯着看许宗景未干的半行眼泪，再次开口问，“许宗景，我们是朋友，你不能骗我，你别拦我。”
许宗景挡在他面前，强忍着情绪，“章之阳，别去。”
“我只过去看看。”
章之阳往前硬挤，他推拉着许宗景，吼着叫着咬着，想把他赶走，探头去看里面的人。
“章之阳…”许宗景看到他这副样子，声音都在颤抖。
章之阳身子颤颤巍巍，咳嗽着，恳求着，
“我求求你了，许宗景，你让我过去看看吧，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许宗景神情悲凉，死死拽着章之阳，低头去看章之阳那痛苦的样子，不忍心，缓缓松开手，他跪在原地，嗓音带着哭腔，向章之阳爬去的地方喊道：“章之阳，是阿姨，里面是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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