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姐,小姐。”
余声声从迷蒙中被喊醒。
“谢天谢地,烧退下去了。”小菊拧干旁侧水盆里的毛巾,继续放到她额头上。
余声声目光所及,已回到寺庙厢房,身上温暖,盖着厚实被褥:“我回来了?”
“是啊,小姐你昏睡好久了。幸亏僧人一早派人下山报信,官兵及时赶到,那些盗匪跑回山上去了。现下官兵正在搜查呢,不过也没找到。”小菊叹气,“这伙贼人光天化日都敢抢掠,这里真是不太平。”
余声声支撑着坐起,感觉到外面光亮:“现在什么时辰?”
“快傍晚了吧。不过雨停刚放晴所以天色还很亮。”
“我发了烧?”
“是。吓死奴婢了。幸好只烫了一会儿。”
“嗯。”余声声又问,“我怎么回来的?”
“阿灰把你背回来的。”
“什么时辰?”
“约莫中午吧,怎么?”
随着她起身,毛巾掉落,余声声将它递给小菊,靠在床头坐正。
中午?这样算起来,她昏睡不久后,阿灰便将她背回来了。
“阿灰没事吧?”
“哎,没事。阿灰好着呢。身强体健的。”
没事就好。
“小菊,我饿了,你去弄点粥给我喝。”
“锅里早备着。奴婢去去就来。”小菊见她精神尚可,贴心地给她拉上被褥盖住胸腹后快步离去。
余声声靠坐在床头等待。
不多久,小菊便送了肉粥过来,碗外还用凉水浸过,既让肉粥凉得快,也让碗不烫手。
小菊温声提醒:“小姐当心慢点喝。”
还是有些热,余声声搅了搅粥:“你当时是怎么逃过的?”
被阿灰拉走,都没顾及小菊。
“奴婢躲进了米缸里。小姐是金贵之躯,被掳走可就麻烦了,奴婢不当事。”
“那,死了多少人?”余声声垂眸问,刚刚坐在这,隐隐听见哭声传来。
“大概六名护卫吧,还有四个家丁受伤了。僧人倒是没受伤,那些盗匪还知道不杀僧人。”
“丫鬟呢。”
“丫鬟倒是没有伤亡。就是、就是……”小菊说,“官兵在路边发现了几个衣衫不整的。”
说罢,小菊也叹口气。
“她们在哪?”
“我怕她们做傻事就先让她们呆一块儿派人看着。”
余声声喝了几口粥,恢复力气才道:
“死去护卫尽快送回府里让亲人领尸好生安葬。每人二十两银子丧葬费。受伤家丁派大夫救治,每人再发五两医治费。其余护卫家丁丫鬟包括僧人各发一两安抚。报信的和英勇对敌的你看着再加,至于那几个丫鬟……你待会儿把她们收拾干净了带过来吧。”
“好,小姐。”
“她们的事有人知道吗?”
“都是在寺庙外的路边被盗匪追上,官兵沿路把她们带回来,一回来我就把她们安置起来。咱们家丁护卫在外面帮官兵带路,留下来的大多受伤,还有不少跑到山下的。恐怕没多少人注意。”小菊接过。
余声声点头:“好。”
四个被凌辱的丫鬟带到厢房内,跪成一排。
即便未抬头,余声声也能见到泪水滴落,有几个满脸泪痕。
小菊站在余声声旁边,握紧帕子。
同是丫鬟,日日打照面,庆幸自己没出事的同时,自然也不忍见她们这般。
小菊心知小姐心善,仍不免担心。
至少她听闻过,曾有主家让被盗匪糟蹋的姑娘自尽,以防宣扬出去辱没生命。
“女子贞洁自然重要。”余声声缓缓开口,听得小菊一惊,下意识就去瞅坐在身侧的主子,小姐该不会真的要让她们死吧?这样念头闪过的同时,就听到余声声第二句,“但性命更重要。”
小菊提在喉咙口的心瞬间踏踏实实地掉落。
就知道小姐不会让丫鬟们殉节的。
“这件事你们就咬死什么都没有发生。官兵那边并不熟识你们,今日遇袭之事我也会吩咐,乱传者一律逐出府。所以若是日后有人拿这件事大肆渲染、嘲讽、挑唆乃至要挟。你们可以跟他说,这件事府内小姐已经知道,是小姐严令谈论,若再敢乱说,就是在败坏整个余府的名声。”
有人哭出声:“小姐……”
“你们四人都是女子,同气连枝,日后若出现龃龉,也不能拿这件事出来说。更何况这件事我全然知情,遇到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解决,不用担心。”
四人齐刷刷磕头:“多谢小姐。”
海棠更是将头磕在地上长跪不起,泪湿地面。
小菊用手帕擦擦眼角。
天知道官兵一送海棠回来,海棠就把绳子系房梁上伸脑袋了,幸亏被她抱下来。
所以小菊才把她们四人放一块儿,一人会怕会钻牛角尖,四个同病相怜之人,也许会越说越难过,也或许……就能挨过去。
这事人若能挨过去,最怕的便是日后传出去怎么办。现下有主家撑腰,就什么都不怕了。
余声声:“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休整休整。明日还要启程去徽州。”
待她们四人离开,小菊殷勤地奉上一杯茶:“小姐,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是吗?”
余声声好歹也当了十几年皇后,虽然萧郁没有纳过妃嫔,没什么后宫之争,也好歹处理过不少太监宫女的事。
“还有阿灰。你给他赠二十两银子。便让他走吧。”
“小姐不见见他,当众奖赏他吗?”依照小姐性子,这种情况都会当面道谢的。
余声声摇头:“你替我便可。”
如此避忌,小菊不明白。
忽地,她抬头:“奴婢知道了。阿灰也算是跟小姐单独相处了片刻,万一惹人说闲话,影响小姐声誉……好,奴婢这就让他走。”
余声声不愿意见阿灰仅仅是因为他跟萧郁长得像。即便明知对方不是他。
小菊这样想,便让她这么想好了。
“嗯。”
追查盗匪之事交给官兵。
次日,余声声启程,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观望,无意发现阿灰还跟在后面。
小菊跟在马车旁侧,见余声声注意到,过来禀报:“小姐,那个阿灰不肯走。他是家乡逢大水出来的,举目无亲,说不知道去哪。想跟我们一块儿去徽州。”
今日是晴空万里的天气。
马车在干燥的路面扬起尘土。
阿灰用两条腿远远地跟在他们马车队后,显得格外孤零。
余声声阖下眼:……也算是救过她。
此刻他怀有银两,剿匪官兵听说她是知府之女,安排官兵护送,这路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了。说不定他也是奔着跟他们马车上路更为安全缘故才跟上来的。
“算了,让他跟着吧。”
“好的小姐。”小菊倒是显得格外高兴,“放心,奴婢不会让他凑到小姐跟前来的。”
余声声放下车帘。
小菊回头跟阿灰笑:小姐让你留下来了。
阿灰年轻英俊,又盗匪中救走小姐,勇气可嘉。给他赏银也只是道了声谢平静接过。接触下来对小姐也似乎无不轨之心,肖想之意。可怜他父母双亡,家无一屋,没有亲眷扶持,来日怕是没有着落,不知道流浪到哪里去。
中午,马车停下来休憩。
阿灰坐在溪水边的石块上,有俩个丫鬟远离人群,像是在搭灶台。
一位丫鬟将两块石头踹怀里,费力地走过去。
另一个年长些正在折树枝当柴火,见她这样,提醒道:“海棠,石块很重,你不用一次性搬两块,慢慢来。”
“不行。梨要煮很久。那个灶台师傅要煮大家的饭,不能给我们用。我们得早点弄完将梨煮了,正好这路边就有春梨,现摘现煮,吃着补身体,趁着下午让小姐在路上解乏吃。”
“我知道,但你不用急,衣服都弄脏了。”
“没关系。小姐对我好,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小姐前些日子就总做噩梦,昨天还发烧了,今天就赶路。”
海棠边说边侧头费力地盯前方。
石块挡住视线,不好看脚底的路,这里石子很多。
路过阿灰身边时,上方石块坠落,眼看就要砸脚。阿灰伸手一捞,石块便如吸在他手上被拿稳。
他并不放回海棠抱住的那块之上,直接走去放在蹲着折树枝的丫鬟身旁放下,并不多说,又坐回去。
海棠脸微微一红。
抱着剩余那块石头过去。
春桃问:“你认识他?”
海棠摇摇头:“不认识。”
春桃:“是。想也不认识。他是小姐半路救上来的。”
梨汤慢煮着,海棠正在用扇子小心扇火,火势稳住后,她不由得往外瞥瞥。
午膳。余家人正在用膳。
阿灰跟所有人坐得远远。小姐没说让他加入,只是不驱赶,所以也没人送饭给他。
春桃吃过饭擦擦手过来:“好,换我来,你去吃东西。”
海棠起身去伙夫那拿了新鲜饭菜,犹豫片刻,走到阿灰面前递给他:“喏,给你的。算是报答你没让石头砸中我。”
“不用。”
“不吃不顶饿,下午还要走路呢。”
阿灰眼皮一压,对这饭菜并不感兴趣:“想报答我,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语气是命令似的。不过她自出生就是丫鬟,除了相熟小姐妹,府内谁说话听起来都是命令。
“什么问题?”
“你们小姐之前经常做噩梦吗?”
原来是关于小姐,海棠心下略略失望。
其实她也知道,即便自己是大户人家丫鬟,阿灰无亲无靠,自己出了那事也未必配得上他:“也不是经常。就是前段时间开始。”
“什么噩梦?”
“不知道,小姐也不会跟我们下人说。”
“她跟宋适感情甚笃?”
宋适?海棠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宋公子。怎么敢直呼宋公子名讳?言语还这么露骨?
“大胆。你怎么这样说小姐和宋公子?”她不由得提起警惕,“你为何要问这个,又为何知道宋公子?”
“小菊跟我说的。”阿灰黑眸平静,并无意一丝掩藏似的,“我带小姐躲匪,小菊怕损小姐名声,千叮万嘱我不可乱说。尤其不可让宋适宋家人知道。我不懂规矩怕出错所以问问。”
“噢,是这样。”海棠放下心,他肯定不知道宋公子乃是当朝太傅之子,才会直呼名讳,“小菊姐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宋公子是小姐青梅竹马。两家又交好,也算是小姐未来夫婿了。遇袭之事小姐说不能传到宋家。要是宋公子知道小姐遇袭,说不定当夜就要马不停蹄地赶来。小姐恐怕也是不想让他担心。这几日宋公子还日日给我们小姐写信呢。我们小姐虽然不回,但每封都看了,还收藏起来。放心,小姐和宋公子只是闹了点矛盾,绝对不会因此生嫌隙。”
路边许多桃树,像是野桃,无人看管。
近处都被人摘了。
树顶上还剩好多,瞧起来圆润饱满,余声声让家丁打下来一块儿吃。
家丁丫鬟们用树枝捆成长杆,分成几簇,分别在那手忙脚乱地打桃,有说往这打,有说往那打,好不热闹。
余声声坐在马车外等。
春日明媚,惠风和畅,她低首整整青纱裙角,再抬头见清风吹动叶林。
相比于后位,她更喜欢这样宁静悠闲的日子。
有被注视的感觉。很熟悉。
即便没有回头,余声声也能感觉到。她隐隐约约觉得是阿灰,她不太想见他,犹豫一阵才回头,阿灰却已经远去,背着马车的方向。
是要走了吗?余声声心想。
阿灰救了她,她却连道谢都没有,更是避而不见,只用银子便打发了。
很傲慢吧。
可他跟萧郁太像了。
哪怕只是眼神在她身上扫过,都让她隐隐地仿佛有前世被萧郁那样注视的感觉。
有次接待使臣,萧郁本不想设宴,还是被她劝动,按国宴规矩,帝后不能并排而坐,后位设在帝位下方。
萧郁不舒服,使臣敬献不少异国歌舞,萧郁支额,不给半分情面地呈出不感兴趣,目光就长久落在余声声身上。
身为皇后,余声声总得给人家几分薄面,装作认真观赏。间隙间,抬起衣袖遮喝酒,回视一眼。
萧郁便笑,仿佛得逞了般,这才肯支起身子坐正。
余声声拢住裙子,捡起一小节树枝在地上画着。
也不知道画什么。
总之,她不想怀念起那种感觉。
小菊选个头最大的红桃子洗净削皮给她。余声声咬了口,立马用手帕捂住吐出来:“呸,好涩。”
“奴婢也吃了一个,很苦。以为小姐这个个头最大,会好一点。”
余声声定睛一瞧,这桃树底下许多吃到一半被扔下的桃子……总算知道为何这桃树无人看管了。
也算是新奇事一桩,知道了野桃不能乱摘。
余声声漱过口、净过手,刚登上马车准备出发,却见阿灰又从道路后方走回来。
余声声坐进马车,放下车帘。
怎么又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皇城凌安王府内。
副都统陈武站在院前,抬眼朝空,弯曲手肘。
信鸽落在他肘部。
取下信笺,将信鸽放飞,再展开:
即日起,截住宋适寄往余家三小姐信件,若有任何遗漏,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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