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身体好像飘到了天上,地面的景色在他眼中逐渐浓缩,鸣狐山庄,格瓦尔福利院,所有的一切都失去颜色,像纸被揉作一团。
他闻到田间牛的粪便被阳光暴晒后的气味,新搭的帐篷里闷热的胶皮味,雨后将干未干又被主人堆在一起的衣服的潮湿味。
蚊虫于暗处撕咬,野狗在吠叫,夏蝉聒噪振翅,窃窃私语后的嗤笑,馊掉的饭菜哗啦啦被倒进泔水桶,他看见老鼠浮在水洼中,他听见耳边的祷告,又被拉到某个让他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
所有的一切杂交起来是一只大号的蛀虫,它从五官爬入艾文西的脑子,一点点蚕食他的脑髓,它毫无理智地向前扭动它肥胖的身体。
眼前的所有在面前破碎,碎片在眼前定格,扭曲,旋转成为五彩缤纷的画布,艾文西就置身于这一片斑斓的色彩中,成群的蛾子从面前飞过,擦过脸时的触感并不好。
向下看,他的脚陷在彩色的泥沼中,他的身体逐渐下沉,不远处的乌鸦正在啄食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动物尸骸,另外的几只就站在艾文西身前,它们的黄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猎物。
场景转换,这时候是在水里,面前的人没有五官,空白的脸,身体则是用稻草填满的,这个只能被称为一半的人的身体被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艾文西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对着那个稻草人的胸口一下一下刺进去。
在水下这个动作进行得慢,艾文西能感受到利器贯穿胸腔时的阻碍刀的骨骼。
眼前的东西仰起头,它的身体被戳了无数孔洞,里面的稻草从破烂的衣服里钻出来,流出来的是大面积扩散开的血。
红色淹没了他,他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似乎他已是一具尸体,仪器滴答运转,伸进来的导管连接他全身的经脉,他又仿佛被安放在子宫里,他要踢破护着它的薄膜让外界的空气让羊水冲出洞口。
“怎么没有人跟我玩捉迷藏?”阳光下,爱丽丝白色的头发更加亮了,她穿着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咯哒咯哒从他身边跑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她是突然消失的。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渚的声音。
艾文西回过头去,那个人长着和渚完全不同的脸,他实在过于普通,体型健硕,穿着藏青色的员工服,胡子和头发都没打理。在这一瞬,艾文西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渚。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的图画却再一次破碎,他的身体正急速下坠,似乎要跌落万丈深渊,周围旋转着,巨大的风暴裹挟着他,而他正处于中心那一小块安宁的地方。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摇动尾巴要冲破狂暴,却被一次次拍回去,就在他卯足力气做最后的冲刺时,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艾文西!”耳畔传来渚的声音,像从深潜的海水里浮出水面,他倏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面前渚惊慌无措的脸。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手边的窗帘被拉开一半,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身体剧烈的疼痛减轻了几分,艾文西此刻正躺在渚的怀里,他虚弱地对他笑了笑,似乎在判断眼前出现的这个人是不是梦。
艾文西抬头摸渚的脸,皮肤真实的触感让他确认面前这个人正是他认识的那个渚。
“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
“说什么傻话。”渚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他垂眸吻了吻艾文西的眼角,似蜻蜓点过水面。温热的手掌圈住他的手腕时,艾文西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正在手中有规律的跳动着。
“真是不忍心打扰这么温馨的画面,”身后女佣的声音传来,和她之前的疯癫的神态不同,她正环抱双手立在墙边,眼中带着些许玩味,“不过现在可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楼下还有客人在等着你们呢。”
艾文西强打起精神,但身体实际的状况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糟,还没等他以手撑地站起来,便又重新跌回渚的怀中。
“小心。”渚在他耳边道,他柔和的呼吸落在耳侧,让艾文西的尾骨处有些发痒。
床下传来窸窣的声响,一只黑猫从床底下探出头来,它在渚脚边嗅了嗅,又慢悠悠地走到女佣脚边,女人弯腰抱起了它。
艾文西对眼前这幅景象感觉陌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此之前他应该被关在某个昏暗的房间里,收音机的声音,还有针刺进皮肤后药物与血液融合时没入骨髓的痛楚。
还有那些如万花筒似的幻梦,那仅仅只是药物作用下的一场虚幻吗?他很难解释,可那些场景又如此清晰地刻印在脑中,就像他曾亲历过这一切。
想到这,艾文西的身体又不住地颤抖起来。
“没事吧?”渚关切道。
艾文西勉强对渚露出一笑,他摇了摇头,“看来要麻烦你扶我下楼了。”
渚却俯身将他打横抱起,艾文西下意识揽住他的肩。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再多走一步。”渚说。
艾文西现在没有力气挣扎,也就任由渚抱着下楼,渚身上熟悉的气味稍稍安抚了他刚才心中弥漫的不安。
听到木梯发出的声响,不远处的男人从桌上坐起,他朝艾文西行了一礼,他穿着管家服,手上戴着一副白手套,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用棕红色发绳扎住。
“少爷。”男人恭敬道。
“威克利夫,你怎么来了?”艾文西被渚放在椅子上,他没想到这位严肃且事务繁多的管家会亲自到这里来。
威克利夫答道:“夫人担心少爷,派我亲自过来确保您的安全。”
“您的状况不是很好。”见艾文西脸上毫无血色,这位尽职的管家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这时女佣从厨房内端出一盘烤玛芬,巧克力和面包的香气飘来,看得出火候掌握得刚好。她说:“客人们,晚餐前不如先来份餐前甜点吧。”
威克利夫向她道了谢,并提出要到厨房帮忙。
“厨房里的东西会弄脏您的手套,如果您执意要做些什么事的话,烦请叫凯莎修女下楼,她的晚祷应该结束了。”
“用不着,我自己能下来。”凯莎修女的声音出现在二楼,她的头发盖在黑白相间的修女服下,手里拿着一本《圣经》。
看到艾文西时,凯莎修女的脸上明显露出惊讶,她走到他身边,俯身吻了吻他的手,“我的主,感谢您的赐福,您的指引让迷途的羔羊重回羊群。”
艾文西看着修女,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杀……杀了我……”他的耳边响起修女在屋子里撕咬生肉时的声音,他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现在身体还好吗?您已昏睡了整整两天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艾文西问。
“那天晚上您发烧了,晚饭后我让爱丽丝为您准备了退烧药,您喝完就一直昏睡到现在。”修女说。
听到爱丽丝的名字,艾文西道:“要是我记的没错的话,福利院也有个叫爱丽丝的孩子。”
“看得出您对福利院的事很上心。”修女在艾文西对面坐下,这时候四人便围坐在桌前。她从手上的圣经的夹页里取出一张照片来递给艾文西看。
照片上是修女和小女孩的合照,照片上爱丽丝的样子与梦里的重合,白色齐耳卷发,怀中抱着兔子玩偶。
“她已经死了,”修女说,“死在医院里,她得了很严重的精神分裂,她幻想自己有个妈妈。”
爱丽丝一直都在等这个不存在的妈妈接她,她幻想出跟自己和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无条件投入这位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就和梦中一样。
不对,她不是死在医院里。
她死在实验室,冰冷的导管穿透了她的身体,血不断流进机器里,抽干了她的血!
艾文西想开口,却被渚突然的开口打断了。
桌子下,渚抓住艾文西的手,艾文西知道渚是在示意自己不要说。
“原来只是刚好重名而已,”渚问,声音降了几度道:“那么凯莎修女,我好奇的是你与爱丽丝那个不存在的妈妈有什么关系?”
“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的同事麦克吗?如果爱丽丝口中所谓的妈妈根本不存在,麦克又是怎么死的?是个人应该都知道幻想出来的人是无法杀掉另一个人的。”
艾文西惊讶于渚会提出这个问题,如过一切只是梦,那么这个理应只在他梦里出现的东西渚又是怎么知道的?
艾文西不由得偏头看向他的侧脸。金色斜阳勾勒出面部的棱角,逆光可见夕阳的粒子在其上跃动。
渚迎向他的眼睛,同时桌下握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在这个瞬间,艾文西觉得渚远比自己想的要更深沉。
他也曾以为自己能理解渚的想法,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渚其实一无所知。
“难道您没听说过福利院的诅咒吗?”修女说。
“诅咒?”渚的声音是冰冷的,他说,“他是完全被虐杀的。”
凯莎修女要去拿玛芬的手顿了下。
“腹部积水,死亡时血液循环不畅,他确实是窒息而死,但从他身上多处捆绑的痕迹来看,他是生生被人为吊死在水中的。”渚一字一句清楚道,“是人为,修女,这可不是诅咒。”
听到渚得出这样的结论,修女闭上眼低声祷告。
“祈祷没有用,”渚没有见好就收的样子,他继续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你,凯莎修女,仅仅因为麦克抛弃了你。”
修女依然不说话,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端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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