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候的气温始终低得让站在校门口的夏竹又一遍裹紧了大衣，身边的同事离开时不忘和他道别：“夏老师，怎么还不走啊？快下雪啦！”
“我刚叫的车，还得等等，”夏竹的声音闷在厚重的围巾里，“这都好几年没下过雪了吧？”
“是啊，今年可比前几年冷多了！咱南方要下个雪真是不容易。”
“初雪啊……”夏竹喃喃道。
“小夏啊！要不要我给你带回去啊？”夏竹循声回头，招呼他的是他任课的二班的班主任倪军，也是他曾经的班主任。
“不用了倪老师，您走吧！明天见！”夏竹从围巾里探出头冲他笑了笑。
等到校门口只剩他一人，头顶的路灯发出的昏黄亮光，将他完全地裹在那一处。
夏竹仰起头看天，在听到出租车喇叭声的同时，一片微小的雪花颤动着落在了他鼻尖。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甚至有些闷热。
夏竹看着起了雾的车窗，模模糊糊地看见雪下得越来越大。
车里的广播正放着新闻，十分清亮的声音伴随着广播因老旧而产生的电流声。
“近日，我市迎来了近五年来的最强冷空气，将伴随大风、大雪天气，请各位市民注意好……”
电流在某一瞬间突然在夏竹的脑海里引燃，随即细细密密的麻痛感便贯穿了全身。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场初雪，在那以前，晏城几乎不下雪，而那之后，雪又停了好几年。
他仍旧记得那天太晚了，偏僻的公交站下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少年，等着17路公交的末班车。
少年呼吸间喷洒的温热，浸透了脸颊，从脖颈漫上一段潮红。
大雪纷纷扬扬，夏竹听见他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话，鼻息打在耳侧，引起一阵颤抖。
“一起看过初雪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会吗？
骗人。
出租车停在了夏竹租住的小区门口，雪小了点，他几步并作一步跑进了离小区大门最近的一栋楼。
这是个老小区，环境还行但很多硬件都没跟上，楼道里的墙皮大片地脱落，灯坏了很久都还没修好，墙上白天铲过一次又一次的小广告晚上又会重新出现。
没有电梯，每天爬到七楼基本上是夏竹一天里最大的运动量了。
刚开门进去，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夏竹一边反手关上门，另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
门咯哒关上那一刻，夏竹看见了聊天页面弹出的消息。
［裴熵自杀了。］
［今天傍晚被发现的。］
［这条视频是他之前在酒吧唱的歌，他那时候叫我帮他录下来，我当时还想不明白他要干嘛。今天算是想明白了，是想给你听的。］
［视频］
发来消息的是潘亦城，他和裴熵的高中同学。
毕业之后两人联系得很少，上次见面还是因为潘亦城的酒吧开业，夏竹去给他捧场。
屋里的灯还没来得及开，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发着淡淡的亮光，映亮了夏竹苍白的脸。
那张俊朗却已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过多的表情。
但握紧的拳头里指甲快要刺破皮肉。
五年过去了，这是为数不多的关于裴熵的消息，却好似要将他的心脏连着他的骨肉一并剜出来。
他以为用五年就可以掩埋这个人曾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痕迹。
但他费尽心思为自己筑起的高墙刚垒到一半，此刻轰然坍塌。
即便五年前他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他拼命地想让裴熵往前看，再多待在自己身边几天，再给他那狗屁的自杀计划多一点期限……
夏竹点开视频，视频里昏暗流转的灯光下，裴熵的身影有些瘦削。在嘈杂的人群前，他一人坐在乐队演出的舞台上，抱着把吉他。
夏竹这才意识到这个视频他早就看过。
在去年的十一月，他的生日。
一家人在外婆家为他庆祝生日。
吃了晚饭后，他正陪着外婆看电视，尹复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把他叫了出去：“我刚刷视频刷到的。”
夏竹疑惑地看向尹复递到他面前的手机，手机亮着，正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里微微发哑的男声在吉他声的伴奏下轻轻地唱着——
“也许你和我，没有谁对谁错。”
“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
“何不让这场梦，没有醒来的时候。”
“只有你和我，直到永远。”
不用尹复开口，在看到视频的几秒后夏竹就确定了，这人是裴熵。
夏竹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像个哑巴。
我们都是。夏竹沉沉地望着视频里的暗处的裴熵。
［过几天来送送他吧。］
［我这个做朋友的看得出来，这几年他一直很想你。］
［你也没忘了他。］
夏竹的思绪被潘亦城的消息打断，他有些恍神的打下一个好。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些恍惚，如同被浪拍打上岸的鱼，缺氧、疼痛、绝望、濒死。
他甚至没来得及开灯，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从衣柜深处取出一只铁盒。
夏竹有些颤抖地从铁盒里拿出高中时的手机，插上了电话卡。
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夏竹的忐忑不安在插上电源后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裴熵一定还留下了什么别的。
夏竹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肯定。即便五年前他捧着手机等了很久都没等来裴熵的消息，最后赌气般地取出电话卡，关机，换了新手机和新号码。
几分钟的等待后，夏竹点开微信，登上了旧号。
置顶的正是裴熵。
夏竹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毫无频率。
他点开聊天框。
映入眼帘的是一长段消息。
他没看过的，来自五年前的新消息。
［夏竹，对不起。我早该知道的，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得到过正常的爱。生病后，我一度无法感知爱，甚至丧失了基本的共情和情感表达能力。我惊讶于你的出现，带给我那样久违的，强烈的，清晰的情感。我却越发矛盾，我意识到因为生病的缘故，我无法控制地难以完全回应你的感情，这对你并不公平。我也曾尝试理解我妈，但她已经完全走向极端，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受到影响。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看到这了，别生气，夏竹，你是我所遇见过最特别的人，我没法说谎，更不想说那些伤害你的话。我很爱你，爱你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学着爱自己的时候。以后的日子里你大胆无忧地向前走，要一直陪外婆到她的百岁大寿，还有，你也要长命百岁。］
傻子。
我没有这么好，你也没有这么差。
我也觉得你特别特别特别好。
为什么不再给我一个和你一直走下去的机会呢？
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当时我可觉得你是个背信弃义的渣男……
外婆身体最近挺硬朗的，我也没什么毛病。
如果是长命百岁的话，我希望身边是你在陪着我。
裴熵，我也很喜欢你，很爱你。
你也是我眼中那个最特别、最温柔的人。
裴熵，再见一面好不好……
夏竹一股脑地将脑袋里蹦出的每一句话都发了出去。
他飞快地输入，紧接着是一阵眩晕，面前的屏幕与手机键盘都逐渐模糊，自己的手指也开始出现重影。
夏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混乱，几乎到了喘不上气的程度。
细细密密的电流仿佛在他周身的每一处毛孔游走，最后顺着脊柱直冲向大脑。
眼前一刹那漆黑，耳边仿佛刮着呼啸寒冷的风，掺杂着机械声，极高分贝的声音似乎要将整个空间拆散重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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