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坐在裴熵边上的这一天，裴熵不是咳嗽就是喷嚏。下午放学前，夏竹半开玩笑地对裴熵说：“怎么，对我过敏啊？要不要给你包药？喝了舒服点。”
这并不是一句需要对方点头的询问。夏竹一手拎起包，一手从夹层里扯出一包感冒灵和一包金银花颗粒，扔在了裴熵桌上。
“记得喝啊。”
“嗯，谢谢。”
裴熵嘴角微微一动，夏竹心想，笑了？
后边的尹复凑来一颗脑袋：“感动中国好同桌啊！刚认识几天就如此嘘寒问暖！体贴备至！真是……欸！”夏竹一掌推开他的脑袋：“大哥你有病啊？明明是听他咳一天快吵死我了！”
“哎呦行吧，赶紧回奶奶家吃饭去，我饿死了。”尹复嚷着。
夏竹转身和尹复一同离开：“知道了大馋小子。”
“嘿你说谁呢……”
两人的声音渐渐微弱，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还在学习的和值日生。裴熵静静地望着桌上的两包药，有些出神。
回家后，尹复把夏竹拉进了班级群。群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夏竹给家里的两猫一狗放完晚饭回来时，亮起的手机屏幕显示［相亲相爱一家人］未读消息99 ，同时他还收到了一连串的好友申请。
夏竹点开群聊，是尹复带头在聊天。最近新上映的几部电影，学校附近又开了什么好吃的店，谁逃课去网吧又被逮个正着，今天讲到的一道数学压轴题，以及疯狂被提到的夏竹，尹复让他别潜水了出来发个红包。
夏竹失笑，瞥了眼此刻吃饱了正趴在自己床上的尹复：“算是让你小子抓到机会宰我了。”
尹复头也不抬：“说是这么说，你意思意思就行。主要图个热闹，你能跟大家熟络点。”尹复一顿，又说：“知道你有钱，也不心疼，但你也悠着点啊，别到时候全班都以为你是暴发户呢。”
尹复嘀嘀咕咕的时候，夏竹已经塞了五百元发出了四十一个红包。
［竹夏：很高兴认识大家！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嚯，你这开场白挺老土。”
夏竹冲尹复翻了个白眼，后者还了他一个贱贱的微笑。
红包又炸出了一些个潜水的，群里齐刷刷一片“夏哥大气”“谢谢老板”。
夏竹点开好友申请，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机械狗的头像。他按下同意。
［竹夏：怎么不领红包啊同桌］
［P：刚看到］
［P：我就不领了，今天还白拿你两包药呢］
［竹夏：表情包.jpg］
［竹夏：好点了吗］
［P：嗯］
［竹夏：那行吧，明天见］
［竹夏：表情包.jpg］
第二天早读都结束了，夏竹连裴熵的影子都没见到。
直到放学，裴熵都没出现在学校里。
生病了？请假了？
夏竹若有所思地推着自行车走进自家院子，发个微信问下？
狗顺突然在一旁汪汪两声。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夏竹忽然间灵光乍现，当即解开狗顺的链子，给它套上牵引绳就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顺儿带上路了。
夏竹第一次去裴熵家是在高三那年，裴熵不告而别的前一个月，那也是最后一次。
那条路他后来走过很多遍。路的尽头他总是远远地伫立着，注视着，那栋二层小楼，早已空荡了许多年。
轻车熟路的夏竹带着狗顺一路小跑，当他再次看到那栋小楼时，他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楼前的长椅上，裴熵安静地靠着，手上正翻阅一本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狗顺并不理解主人为何突然驻足不动，于是询问般地仰天长啸了一声。
凝结的时间得以继续行走，裴熵闻声偏过头，看到一人一狗正在自己十几米以外的路边站着。
夏竹牵着狗顺大步走过去：“呦！好巧啊同桌！”
裴熵将书放在一旁，问道：“你怎么在这？”话语刚落，他忍不住皱眉咳嗽。
夏竹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绳子：“看不出来？我饭后散步，顺便遛个狗。”
裴熵看了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的狗顺一眼，它这会正吐着条舌头喘气，说：“这里是城南——你从城东一直顺便遛狗到这？狗都要累死了。”
夏竹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回道：“这怎么了，我们狗顺可是城东社区狗王争霸赛上一届的冠军！这点运动量不在话下，是不是啊顺！”
狗顺：“汪！”
裴熵被逗笑了，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夏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城东？”
裴熵沉默几秒后开口：“昨天帮班主任整理你们的资料的时候看见的。”
“哦——”
“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真对我过敏啊？”
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十一月的傍晚，风里已经掺了点凉意，略过时，微微吹起了裴熵的发梢。
他穿得相当随意，一件薄薄的灰色圆领卫衣，一条黑色长裤，裤脚堆叠了几层。额前的头发已经有些遮住眼睛，脸上此时苍白得毫无血色。
陈朝之前八卦过几句，关于裴熵长得帅却没女生敢靠近他的事。夏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突然明了——几乎没什么人能真正走近他。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旁观者，在旁观者看来，裴熵既是沉默冷淡的又是温和有礼的，甚至有时是阴郁的，他永远保持着一种疏离感。
裴熵又捂着嘴咳了一声，才说：“我发烧了。”
夏竹闻言便收起了笑脸。他知道裴熵因为常年的精神压力和心理问题而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但裴熵平日里看起来并不虚弱，即使真的难受，他也会强行压抑自己，直至独处。
因为有人什么都知道，因为有人什么都不说，所以更心疼，更担心。
“现在呢？退烧了吗？”夏竹说着就抬手往裴熵额前靠。
裴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还有点烧，但已经好很多了。”
他的手很凉，抓着夏竹时很轻。
氛围有些微妙，狗顺默默观察奇怪的两个人。
没成想裴熵自己打圆场道：“这么关心我？千里送温暖啊同桌。”语气细听来还是生硬的，但夏竹没有细听，他收回手说：“还没完全退烧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你不难受吗？出来吹风很爽？”
裴熵拿起放在一边的书，淡淡道：“挺爽的。”
“……”
天色渐渐昏暗，长椅旁的路灯定时自动亮起。昏黄又微弱的灯光下不断跳跃又浮动的光点如雪般落下。
见夏竹不知是无语还是欲言又止，裴熵又说：“刚才在家里太闷了，更难受。”
他拿着书站起身，头微微偏向长椅前的小楼，对夏竹说：“不早了，确实有点冷了，进来坐会儿？”
夏竹犹豫了：“合适吗？”他的耳边霎那间响彻玻璃杯砸下碎成一片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和裴熵母亲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间屋子，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阴影——一个发了疯用盛满滚烫热水的玻璃杯砸向他的女人此刻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他眼前。
裴熵似乎看出了什么，他补充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爸这一周都住在研究所的宿舍，我妈在外省出差。”
“啊？哦。”夏竹觉得有点怪，但暂时不知道怪在哪里。他起身跟裴熵走，到门口是将狗顺拴在了院子里。
“守门哈顺儿。”夏竹轻拍了下狗顺的脑袋。
这栋小楼的内部处处彰显着这家人平时生活多么一丝不苟、一板一眼，简直是样板房。
还真是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啊……眼前的场景和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夏竹在心里默默吐槽。
进门玄关顶处的监控持续亮着红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大门以及对门的客厅。夏竹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撤开视线。这样的监控这栋房子里不止这一个，陈双芸将它们安在了厨房、阳台、过道，以及裴熵的房间，无情地剥夺他所有的**，却以为是自己的责任。
夏竹心里开始骂人了。裴熵先前在外面说的那个“闷”字重重砸在他脑袋里，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裴熵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说：“坐吧，先喝点水。”
夏竹闻言坐到沙发上，倒也不喝水，声音发哑，问他：“难受吗？”
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夏竹也没想明白自己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而难受？是还发着烧，是满是监控的房子，还是被控制的人生。
这个空间实在压抑地令夏竹不适，他仅仅来过两次，相隔五年，却犹如心魔，他不受控地再深想这一切带来的窒息。
裴熵先是沉默，紧接着哑然失笑：“不难受了，我现在挺好的。”他连笑起来都是轻微而淡然的。
装也装不像，夏竹笑不出来。他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要跟我说的？”
裴熵不笑了，一脸纳闷又疑惑地看着夏竹，仿佛在说，发烧的是我也不是你啊，你怎么跟烧了一样开始胡言乱语了。
如果眼前的这个裴熵什么都不知情的话，夏竹自知是有些没事找事了。墙上挂钟的指针转到八点整，他赶忙把话绕回来：“你爸妈不在家，一般你都吃什么？自己做吗？”
“嗯，偶尔也会点外卖。你饿了吗，我做……”
“我请你出去搓一顿！”夏竹大声嚷道，打断裴熵，作势起身要往外走。他担心陈双芸正透过监控注视二人，认为裴熵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依陈双芸那个性格，连裴熵交什么的朋友，她都必须要对对方刨根究底，这使得裴熵小学起就再没有过要好的朋友。
“为了庆祝我们伟大同桌情的开始！”夏竹找补回来，忽而想到人家还烧着，于是弱弱地说：“但你还发烧，不然还是先休息，这周末我一定请你！我先走……”
裴熵顺手拿下搭在沙发一侧的外套：“没关系，走吧，我请。”
小夏：爽你妹啊(●—●)
小裴：一切改变只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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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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