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跟妹妹坦白,压根就没看到爸妈。
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这是天大的噩耗。
然而夏沛枝聪慧过人,很快从他的沉默中理解到另一层意思,眼中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手指捏着哥哥的袖子,抱住他的胳膊。
她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喊着“我要爸爸妈妈”或者不顾安危往外冲,她只是哭,越来越控制不住哽咽地哭。
遥歌阑抱住她,两具身体在冷冰冰的现实世界里汲取安慰。
小北站在他们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鼓足勇气开口:“遥哥,你知不知道蜂王为什么来镇上?”
遥歌阑带着赤红的眼看他。
“我怎么会知道?”
小北勉强笑了笑,但他很快意识到任何笑容都不合时宜。他小心翼翼,含糊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遥歌阑的视线在人群中走了第二圈,小北哪里有错,难道是错在家人健全?
可他并非那种迁怒的人,朋友过得好,他只会祝福,不会嫉妒。
小北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但遥歌阑的思绪已经飘回家的废墟,蜂王诡异的复眼和奇怪的仪式在他脑海中闪回。
他猛然站起来,对妹妹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回来”,自行打开门锁,消失在灰暗的世界里。
才注意到他们匆忙过来的十二急忙跟到门口,往外看。
刚才还穷追不舍的胡蜂不见了,昏暗的小镇看起来空荡荡的。
他没敢追出去。
秦启北看着身边的夏沛枝,夏沛枝也看着他。小孩天真柔软的眼神砸得他后退半步,苦笑一声,终于狠下心,回到父母身边,不再过来,留夏沛枝一人蹲在角落里垂泪。
废墟之下有什么?
摩托车疯狂嘶吼,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耳边的风快要撕裂遥歌阑的脸颊,震撼的轰鸣几乎震聋他的耳朵,冷空气灌满头脑仍无法降温,胸口钝刀剜肉般的痛一阵比一阵剧烈。
“啪”地碾过石子,摩托车险些偏离,遥歌阑抓紧扶手,像感觉不到腿上的伤。
他心中只有一件事。
小镇上方依旧有变异胡蜂盘桓,如蜂王的两片黑色纱衣,它们簇拥着蜂王,成群结队飞行,光明正大,却好似蛰伏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给人来上一口。
愤怒差点冲昏遥歌阑的头脑,让他不顾一切冲上去,但夏沛枝的眼泪蹭到他脸上,湿.漉漉的触感还未远离。
遥歌阑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谁来照顾年幼的妹妹?要是她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了,一个女孩在地下城独自生活……
他知道妹妹没有他像的这么脆弱,但那样的未来令遥歌阑胆寒。
他必须活着。
幸运的是蜂王已经从他家的废墟上移开,只要不惹怒胡蜂群,应该不会遭遇危险。
遥歌阑暴躁地挥开剩下的残兵,徒手将废墟上大块大块的钢筋水泥混.合物搬开,每一次搬动,都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有没有出现人的肢体。
一直到他来到厨房本该在的位置。
他隐约嗅到一丝番茄汤的香气,和炖鱼冷掉后的腥味。然而搬开这块水泥后,下面依旧没有人。
遥歌阑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潜意识隐秘地将血肉模糊的遗骸构思了无数遍。
他心乱如麻,然而这一块下依旧没有。
还能去哪里?
他颓丧地坐在尖锐的断面上,嗅到不止从何飘来的血腥味。
遥歌阑忽然发了狂,到处翻找,行状仿佛癫狂,细沙卡进指甲缝里,手心全是磨出来的血。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答案。
可他又不敢认了,呆呆地站在两具尸体前。
这处位置在曾经的厨房和客厅交界处,他的父亲,遥永慎,尸体被钢筋洞穿,脸被压瘪,死前还将他的母亲,夏妗,保护在身下,手放在夏妗的后脑勺,依托体型优势,将夏妗完全笼罩。
然而杀死遥永慎的钢筋并未就此放过夏妗,它穿过夏妗的大.腿,造成大出血,又将她钉死在废墟里。
在狭小的空间里,夏妗的意识渐渐迷糊了。
此时眼前的水泥墙被翻开,夏妗回光返照,抬头看了一眼。
勉强识别出是遥歌阑后,她便笑了。
“小阑,妈妈后悔了。”
“地下很危险,你带妹妹去地面生活好不好?”
“妈,我抱你出去,你坚持住别死。”
遥歌阑没有傻等,早一秒或许都有希望,他只希望夏妗活下来。
他脱下衣服给夏妗的大.腿包扎,然后抱起夏妗,贴着自己的身体。夏妗轻得不可思议,稍一不注意就会随风飞走,消失不见。
到避难所的路不到两公里,却像有万里远。
“我希望你和小枝到地面的城市去,过安稳,幸福的生活……”
“你们可以不用经受这种痛苦……”
夏妗模模糊糊说了很多,到最后,眼睛睁着,嘴巴开合,但眼无神,嘴也无声了。
遥歌阑粗暴地踹开避难所的门:“医生!医生在哪里?”
“哎,哎。”一个戴眼镜的老头慌忙站出来。
起先他的眼睛看着遥歌阑怀里的人,但走到遥歌阑面前时,他的眼神已经转移到遥歌阑脸上。
他端详起这张狼狈、疲惫的脸,昨日看到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今天就像成熟……或者说,憔悴了很多。
他原本长得很像夏妗,不过现在看来,以后会更像遥永慎。
夏沛枝跑出来,站在哥哥身边,愣愣地盯着妈妈凌乱的头发,暖洋洋的橘橙色沾满灰尘。
老师跟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肩膀,捂住她的眼睛。
老医生叹了口气,即使无数次见证死亡,但对两个小孩宣布家人的死亡依旧让他十分痛心。
“救救她。”
医生看着遥歌阑将夏妗平稳放在门口的地上,充满希冀地仰望,于心不忍,蹲下来探了探夏妗的呼吸,问:“她什么时候彻底昏迷的?”
“我跑过来的路上。”
那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三分钟,医生点点头:“试试急救,我来说,你按我说的做。”
“好。”
遥歌阑跪下来进行心肺复苏加人工呼吸,尝试了两分钟,终于,夏妗的肋骨发出“咯嚓”的断裂声。听诊器依旧没有检测到夏妗的脉搏。
医生闭上眼睛,再次叹了口气。
“不用按了,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医生不确定遥歌阑会如何反应。实际上,他见过急症病人死了半小时但家属接受不了,依旧要求抢救的案例。
遥歌阑起身,在一次次心肺复苏中他逐渐冷静下来。死亡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没有继续闹下去的必要。
他对医生说:“谢谢。”
手指却紧捏着。
挖掘废墟时的伤口再次破裂,渗出血丝。
过了半天,变异胡蜂基本离开,存活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住所,叹息着开始清理废墟,把还能用的物品翻出来,装进货车里,拖到避难所。
房子修好之前,大部分人不得不过集体生活。
但是想想那些在灾难中丢掉性命的家伙,对比起来,是不是也算幸运?
地下城的人就这么苦中作乐。
镇长为这次意外中死亡的居民找了一片新的公共墓地,离小镇不远。
遥歌阑带妹妹过去祭拜时,把摩托车开得很慢,妹妹坐在后面,搂着他的腰,回头看天上的球形屏幕,上面正在播放一部搞笑爱情片,《杰里与琳娜与变异老鼠》。
愚钝的男主角正要去告白,却被强盗扒掉精心挑选的昂贵西装,鲜艳娇嫩的红玫瑰在混乱中被踩了一脚,美丽的女主角如约赶来,目睹男主角大肆出丑。
告白自然失败了,男主回家,瘫坐在沙发上,生气地对电话那头的好友抱怨:“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倒霉蛋!该死,我得跟吉尔斯记录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最滑稽奖。”
这时候,非人类主角老鼠爬到他的膝盖上,嘲笑他:“没错,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倒霉蛋这个事实。”
“我们是倒霉蛋吗?”
夏沛枝扒在哥哥背后,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今天她的头发只是简单扎成马尾,额头胎毛乱飞。
遥歌阑没有回答。
公墓很简单,一块石碑刻着名字、身份、家属,后面是一个矮矮的坟包。
遥永慎和夏妗的墓被安排在相邻位置,遥歌阑蹲在两块墓碑之间,回想起夏妗死前说的话。
去地面城市,带小枝过安稳,幸福的生活。
祭拜完父母,他摸着夏沛枝的头,说:“小枝很聪明,所以哥哥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夏沛枝去抓他的大手,问。
“离考核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两个月你不能休息了。”遥歌阑蹲下来,平视夏沛枝,“哥哥想给你报名参加考核,只要你文化分通过了,哥哥就有把握带你到地面去生活。”
夏沛枝吃惊地看着他。
“可是……”
遥歌阑哄她:“你才五年级,有很多知识不会很正常,我会让学习好的哥哥教你,你只要尽量学就行,好不好?”
“……好。”夏沛枝重重点头。
这天早上,十二告诉遥歌阑,新的考核方式出来了,果然和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对于体考,今年不再是自行选择目标,而是考核团队提前抓捕各类变异生物,现场随机抽选目标。
不过也像小北猜的那样,体考依旧可以组队,一队最多三人。
唯一的问题是,队伍里有几个人,就要同时面对几只变异生物。
这个规则一出,弱者想要猛.男带人过关就很难了。
十二这时候来找他,必然是为了考核的事。遥歌阑简单考虑过后,说:“我有信心带你过体考,但我也有个要求。”
十二赶紧问:“是什么?”
“我想带我妹妹一起。”
十二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妹妹?可她才十一岁,体考……”
他把“完全是个拖累”吞回去,接着说:“就算体考有你帮忙,那文化分也达不到吧?”
学校虽然只有半天教文化,但学习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飞冲天的。
遥歌阑不置可否:“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反正报名费又不高。假如她能通过,我就带她一起去地面生活。通不过,我就留在地下城,等她长大后,把她送上去。”
考纲要求,最高只能在年满18岁当年参加考核,最低没有限制。
但文化和体质两方面的考核已经足够筛选掉实力不足的人。
基于血的教训,除了某些特别聪明又有优质基因的孩子能提前备考,一般都是在17岁或者18岁当年考试。
这就导致绝大部分只有一两次参加考核的机会。
遥歌阑把夏沛枝暂时交给十二家看管,十二家和他家很熟,自然不会苛刻孩子。
十二一边教一边惴惴不安,不知未来结果如何。
他毫不怀疑遥歌阑能带他过关,但带上妹妹,那就相当于遥歌阑一打三!
遥歌阑则放下牵挂,投身于建设,夜以继日地劳作,打算在考核之前多攒点钱。
虽然家里存了一些钱,但未来没有父母帮助,假如要到地面生活,这些钱肯定不够。他必须承担起作为哥哥的责任,把自己和妹妹的学费、生活费提前挣出来。
两个月过去,终于来到考核周。
文化考文理两门,上午文科,下午理科,考完考官会花两天时间看卷、统分、排名,第三天上午出结果,下午就可以报名组队,再过一天就会安排体考。
夏沛枝忐忑不安地站在文化考场门口,检验她这两个月成果的时刻到了。
十二把会的全教给她了,高难考点也通过反复练习灌进她脑子里,但夏沛枝能理解多少,考场上又能蒙对多少,没人知道。
全场只有她一个才到别人腰身高的小萝卜头,连考官都惊讶地看着她,试探地问:“小朋友,你走错地方了吗?这里是考场,不是可以随便进来玩的地方。”
“没有错。”
夏沛枝递出准考证,“你看吧。”
考官接过,反复对比准考证上的人和眼前的小孩,确认没错后,他更加不可思议:“你爸妈呢,他们怎么会允许你这么早参加考核?”
接着,他苦口婆心地说:“你还是回去吧,凭你现在的体格,肯定过不了体考,就算文化分能达到也没用。”
夏沛枝直白地说:“我爸妈都死了。”
考官的嘴巴立刻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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