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旁密林树影婆娑,巫煌昌蹲在河边生火。他用龙啸将捡来的木材劈成两半然后堆成小山堆,再用术法点火。火生好,他将早已洗净的野山鸡用细木棍穿起,架在火上烤。
做好这一切,巫煌昌便直接原地坐下,等张停云回来。
今日张停云要杀旻奕珂,他陪同而来。
等了没一会,密林深处便传来脚步声。
应是张停云成功了,这样想着巫煌昌又将火堆堆高。然后慢慢起身,抬头,笑吟吟道:“张停云,你看、”
话未出口,音渐弱。
对面,红衣少年怔怔地盯着他,他手上的雷霆剑闪着寒光,透出巫煌昌的身影。
巫煌昌怔愣,脸上笑容消散,随后低头弯腰拿起火堆上的东西,对张停云晃了晃,“我烤的。”
对面人并未回话。
巫煌昌弯腰重新将烤鸡放入火堆,抬头看向来人,问:“你没杀旻奕珂?”
“你对我有杀意?为什么?”
“他说了什么?”
每一次问话,巫煌昌的声音都会比前一句更冷、更大。
见对面人不答,巫煌昌捡起地上的龙啸,随后一脚将地上的火堆踏碎。
剑气四溢,细碎的尘土飞扬。
张停云终于动了,他收剑,与巫煌昌对视道:“巫煌昌,你骗了我。是不是?”
巫煌昌沉默片刻后,道:“我是骗了你许多,但……”
张停云打断他,皱眉,语调平静如水。
“巫煌昌,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之所以发现我是因为征远司内有你的人在,而不是所谓的夜观天象。你对巫地早有图谋,所以借我之手清洗。”
“白缘是你的人吧?暗影卫?尽管做了伪装,但剑术改不了。”
巫煌昌眸色深沉,放在两旁的手握成了拳,“我是骗了你,但这些很重要吗?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
“真心?你有吗?”张停云低头轻笑。
张停云声音渐冷,“雁南山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很感激你。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成为朋友。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可以互相利用,但你别把我像傻子一样戏弄。”
“不是。”巫煌昌摇头。
他看着张停云的眼睛,忍不住上前辩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问:“旻奕珂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张停云抬头,脸上露出一抹讥笑,慢慢后退,“当然是揭穿你的假话。巫煌昌,你说你讨厌虚假,可如今你对我又何尝不是?”
说完,张停云出剑,雷霆横在两人之间。
巫煌昌无法前进半步,他被困在张停云的剑势之中。他化出龙啸向前劈去,但剑势困阵依旧坚固。
随后,一道霹雳寒光向他袭来,巫煌昌举剑横挡,却被这蕴含这滔天杀意的一剑逼退,最后受此一击猛地半跪于地。
巫煌昌低着头,哼笑一声,擦了擦嘴角的学,抬头:“他告诉你什么!张停云,你为什么不信我!”
“信你?一个执着皇位的疯子?”清冽的男声在巫煌昌身后响起。
巫煌昌站起、转身,他看向身后的旻奕柯几人。
他们分别站立在巫煌昌四周,掐诀控阵。很快,一个印满金色“囚”字的牢笼便从剑势外向巫煌昌挤压袭来,他运势躲闪,妄图逃离,但最终被困在原地,龙啸掉落于地。
此刻,巫煌昌被囚于金色牢笼之中,挣扎着做困兽之斗。
张停云冷眼看着,收回剑。
笼中,巫煌昌死死盯着旻奕珂,似乎恨不得噬其血肉。
“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旻奕珂面上笑容温和,转向张停云,向其走近。
“六殿下,你说我说些什么?不过是告诉少宗主一些实情罢了。说你父君抛弃真正的女儿,找人混淆巫族血脉,只为让你以男子之身登上皇位。”
“说你们囚禁前任女皇巫琏,联合其他人谋夺皇位,致使九地叛乱。”
“说你曾杀他的师姐阿萝,只因你知晓她才是真正的巫族血脉。”
“剩下的,我还需要说吗?”
巫煌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此时双膝跪地,模样颇为狼狈。
他瞪大眼睛看向张停云,表情慌乱,“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是杀过你师姐,但只是因为她要帮着巫无咎杀我,我逼不得已,但我最终也没有杀死她,反而是巫无咎杀了她!”
“张停云!真正杀你师姐的是巫无咎!你难道要帮着杀你师姐的杀人凶手来对付我吗?”
“是真是假,自然不是由我说了算。”旻奕珂淡声道。
“不!不!”巫煌昌摇摇晃晃站起身,他看向旻奕珂和张停云,面露疑惑。
“你站在了巫无咎那边?这不应该,除非……她没死。”
他猛地看向一旁带着白色帷帽的女子,他一开始以为是白文烟,现在想来……
感受着巫煌昌的视线,女子摘下帷帽,但并非巫煌昌以为的阿萝,而是他的假皇姐巫无咎。
“师姐。”他听到张停云喃喃道。
巫煌昌一怔。
巫无咎垂眸凝视巫煌昌,看见他眼中的恍然后,她伸手拂面又变成了阿萝的模样。而后,她终于转头看向一旁的张停云,轻声道:“师弟,好久不见。”
此时,山林寂静,张停云望着对面的人,衣袍下的身躯颤抖,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囚笼中,巫煌昌双眼猩红,哈哈大笑。
他盯着白色帷帽下的脸,眼神阴沉,“巫无咎假死,你们互换身份,竟将全天下都骗了过去。之后,你再重走天梯验证血脉,谁还敢再有质疑!”
阿萝看向巫煌昌,摇头:“不,是重归原位。巫无咎杀了阿萝,从那时起,世上已无阿萝。而我,便是巫无咎。”
说着,她又换回了巫无咎的脸。
“那她呢?”巫煌昌问。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以前的巫无咎。
“海阔天高,自有她的去处。”
阿萝看向巫煌昌,“巫煌昌,我念在你我有血脉之情的份上,你杀了我两次,我都放过了你,这次我不会再放了。”
巫煌昌沉默一瞬,大笑反问:“你要杀了我吗?皇姐?”
他看着巫无咎,却忍不住侧头向一旁的张停云看去。
“交出禁令,我不会杀你。”
巫煌昌冷笑:“皇姐,你们师姐弟都心太软。”
两日后,张停云随旻奕珂来到了皇城。
作为女皇,他师姐不能离开皇城太久,所以抓到巫煌昌后,她便离开了。于是,他们相见那日,两人只说过几句话:
“师姐。”
“师弟,好久不见。”
“来皇城找我吧。”
而张停云要留在胥地和旻奕珂一起处理胥地之事,他为了这块地方的人杀了两任城主,亦是两任征远司司政,有关旻奕柯对于这些事的所有处置,他都必须得知晓。
所幸结果很好,所有被征召的五彩城百姓被解放回家,所有犯错的人皇道弟子也将被押回皇城受罚。
五彩城四周的封锁解锁,胥人亦可以不再担忧外界的侵占,可以从胥海崖上撤回山林中回归和平生活。
都很好。
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张停云离开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人告别。他想,他既然不会再回来了,那么此刻的告别就是平添烦恼。
“大人,女皇陛下召您进去。”
张停云接住飘落的桃花花瓣,转身走入宫殿。
殿内,女皇走下台阶,向他走来。
忽地,在两人只剩几步距离时,张停云停住步子,他呆愣地看着对面的人,呆呆道:“师姐。”
现在,张停云的感情很复杂,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激动,而是陌生与无措。他甚至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这件事有些荒诞好笑。他恨了这么久、想要报仇的人,就是他寻找的人。
眼前,这个身着玄色华袍的、有着他曾见过却依然陌生的脸庞的人是他师姐。
张停云晃了晃头,问:“师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皇微笑清浅,道:“小云,我料到你会找来,却没想这么快。”
两人坐在殿内休憩处。
女皇道:“我记忆回归,便想着回中洲,我身上流淌着的血脉,就是我的责任。一开始我便找到了她,但与你们所想不同,我与她从来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反而是在危机中相互依存、携手相伴的存在。”
“你们不了解她,所以自然以为她会杀我。”
“我一开始想她能承担起梦川大陆的责任,那她做她的巫无咎,我做我的阿萝。但时局不许、旁人不允、她也不愿。于是,我们各自回归身份,便是如今的模样。”
“我杀阿萝这个身份,一是计划,二是她被困在这数年,不能再被我的另一个名字又困住。”
张停云呆滞地对面人的话,忽地他低头看着台面上摆着的精致糕点。
他知道这是师姐特意为他准备的,但他却无半点胃口。
他沉默,殿内也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抬头,对面人也沉默看着他。
“师姐,那我如今该如何称呼你?你舍弃了阿萝这个身份,我还能叫你师姐吗?还是巫无咎?女皇陛下?”
女皇开口:“小云,我永远是你师姐。但……”
张停云忽地站起身,闹脾气地将桌上的东西打翻在地。他打断她,执拗道:“可我师姐叫阿萝!你不叫阿萝,你叫什么名字?师姐,这个回答,你想清楚了。”
女皇盯着他,两人僵持住。
扶冬听见殿内的声音走入,她看向女皇。女皇没有回头,却道:“出去。”
扶冬看了眼女皇陛下对面的少年,低头退后离开。
殿内又只剩下两人,望着张停云的眼睛,女皇轻叹了口气,但语气坚定道: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我很坚定。”
“师弟,阿萝已死,你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给我师傅,再将我的名字从宗门命牌中除去吧。”
张停云愣住,心底却恍然大悟。或许,她走的那日,她便有了这个决心——“除去命牌,拜别师门。”
“你要斩断和宗门的关系?”
“这个念头,是不是你在生死镜看见你的身世后便有了!”
张停云怔怔地盯着巫无咎,不可置信地笑:“师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知道三长老、莺歌师姐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你走的这些年,宗门发生多少事了吗!你、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师姐。”
说到最后,张停云声音沙哑。
“师姐,你在生死镜里究竟看见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
“对不起。”巫无咎上前伸手轻轻擦去张停云眼角的泪。
张停云后退推开她的手,忍住情绪,努力平静道:“你走之后,我闭关了许久,再出关,山门里都没什么人了,莺歌师嫁人下山了。再之后,师父也走了。师姐,我没有师父了,我不能没有你。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说完,张停云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糕点塞入口中,语调故作欢快。“好吃。你知不知我要当宗主了?师姐,我好害怕。我来找你就去让你回去参加我的继位大典,有你在、”
“我不会回去的。抱歉。”
张停云拿着糕点的手被握住,他抬眸,对面人也同他一般蹲下了。
张停云手上的糕点掉落,他问:“为什么?”
巫无咎答:“中洲有很多事还需我处理,我没有时间。何况,阿萝已死。我没有回去的必要。”
“师姐,我不懂。”张停云站起身,看向巫无咎的眼神充满不解。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退步,你当你的女皇,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宗门?你非得让我把事做绝吗?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仙霞宗哪里对不起你!我又哪里对不起你!你非得斩断……吗?”
不等巫无咎回答,张停云立刻急切地转身离开。
殿内,女子的身形单薄,身上玄色的华丽衣袍似将她捆住,拖进宫殿的昏暗阴影中。
许久后,她轻声呢喃:“那你就当我残忍吧。”
*
明月映照,遥远千里外的胥地,有一少年深陷梦魇。
“不要!”
胥棠大喊出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祈天神树下。
“原来只是个梦。”他舒了口气。
只是想起梦里的场景,他不免有些难过。
他梦见了一个面容模糊的黑衣女子手中持剑飞向云空,然后朝前方的透明屏障狠狠挥剑,下一瞬她的身体化作无数金光消散,耀眼灼热的光将整个天空覆盖,于是胥棠醒了过来。
胥棠总是能在祈天神树下做各种梦,细密琐碎的、不知所云的,但都没有像今天这般难过。
他摸了摸眼角的泪,抬头看向祈天神树,问:“你在为她难过吗?神树。”
“她是谁?在从前还是现在?以后?”
神树摇晃了叶子,却并未给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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