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煌昌只是厌的投入人世的一缕分魂。一缕分魂而已又怎么会是他呢?
魔宫内,厌坐在宝座上低头看着脚下聚拢的阴影,它逐渐要凝成一个人形了。他慢慢伸出一只脚踩在阴影之上,刚刚凝聚的人形便散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厌现在面临这样一个事实:那缕分魂不愿意回归本体,它有了自己的意识,想同他割裂开。
真是异想天开。
这缕分魂不大,厌可以分出更多,但重要,因为作为天魔,它的不肯配合,让他的天魔体无法完整。
完整,很重要。
如果不是他如今不完整,刚刚那天之上的人又怎么跑得掉。
厌强行融合了那缕分魂,可它挣扎得厉害。魔的身体不同于人的身体,他本没有心的。可很多复杂的情绪围绕、淹没他,厌似乎觉得自己有了心,他知道这是残魂在影响他。既然无法分裂成独立的个体,那么它就想掌控这具天魔体,它不想让自己的意识消亡。
“你还在挣扎什么呢?”空旷的大殿,响起一道幽深的叹息。
厌可以看到分魂的所有记忆,但很明显,它最重要的记忆都是和那个人有关,它也是在用那些记忆来影响他。所以,厌看见张停云会难过、会愤怒、会不满、会怨怼……会想要接近他。
厌细细体悟这些情感,觉得有意思极了。他把对方放在宫殿外圈养,每日就在殿内投出水镜观察,竟也过了这些时日。
可今日他要下手杀那人时,那缕分魂又在暗中抵抗。
看来,要换一个方法。
今日,张停云被两个魔族侍女带入了一间宫殿换下全身的血污,甚至还泡了个澡。带着灵气的灵泉水将他身上的伤口愈合,张停云觉得舒服极了,但心下警惕,觉得必有古怪。可是身体太疲惫了,他太久没有这么舒服地沐浴过了,所以脑袋昏沉,竟睡了过去。
他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了巫煌昌的脸,尽管对方说他不是巫煌昌,但也绝对和巫煌昌有联系。
两人脸贴脸,离得极近,对方就这样盯着他,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黑沉而幽深,此刻却亮亮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在浅笑。
张停云脑袋后仰,想后退。这时才发觉自己整个人竟然被对方抱在怀中,禁锢住了,无法挣脱。
他低头看了眼,幸好还穿着一件月白色衬衣。
张停云抬头,心中恼怒,于是直接狠狠瞪着对方,问:“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厌是在张停云熟睡后来的,他先站在一旁弯下腰戳了戳对方脸,然后又用指尖擦过张停云的唇。
“不是你想这样做吗?”他开口,似是和什么人对话。
“你在告诉我,你想这样做。”
他的视线在张停云面上和松垮外衣下露出的肌肤处来回逡巡。
厌和魔域的绝大部分魔不一样,他爱干净,不喜欢吃人肉,喜欢穿亮色衣裳,要住宫殿,要有人服侍。他和以往绝大多数的魔君、魔主们也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最先接触到的便是人类世界,所以以人的眼光看,张停云无疑是好看极了。
他蹲下身子,在一旁守着,直到对方的面上泛出潮红。
泡得时间有些长了。于是,他走入水中,将人抱起。
怀中人很轻,很瘦弱,抱起来并不舒服,但厌感觉一股莫名的感觉啃食他的全身,酥酥麻麻,这新奇的感觉是之前没有体验过的,让他有些沉溺。
不过既然对方让他放开,他忍住不满和不舍干脆利落地放手。
张停云上句才说完,对方就松开了手,他整个人直接滚到地上。幸好地上铺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很软。他顺势起身,一只手扯过水池旁边的衣袍,他记得这是那两个侍女给他准备的。
张停云披上月白色的长袍,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巫煌昌长着一副好样貌,对面人八分像他,剩下两分则更突出其睥睨与尊贵,眼神狷狂。一身雪白衣袍,身姿挺拔修长,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比某些人族修士更像一心向道的谪仙人。
他看他,对方也在打量他。
“你究竟是谁?”张停云问。
“厌。”
“厌?”
“我的名。”压下脚下躁动不安的阴影,厌道。
“巫煌昌呢?”张停云注意到了地上如墨色般浸染并且似乎要向他这边侵袭的阴影。
他本来以为巫煌昌就是魔族的魔主,虽不知对方是如何从魔域中出逃并转生成为琼华皇朝的皇子的,但这个说法能够解释对方为什么重伤跌落魔域依旧未死。
可是,这个人反驳了。
见张停云注意到脚下的阴影,厌迈步向对面的人走近。雪白的衣袍在脚边晃荡,地上的墨色阴影遭到克制,转瞬消失。
“他只是我的一缕分魂。”厌解释道。
张停云站在原地没动,低头整理衣袖。既然如此,便是陌生人了。不熟悉,张停云猜不到对方到底什么心思。在魔域的这些天,虽没杀他,但也是折磨。且之前两人交手,那一掌亦毫不保留。可如今,又用灵泉水给他治伤。
如果说他和巫煌昌有仇,那就有仇报仇。可又不承认自己是巫煌昌……
“你到底想如何?”
“要杀便来。”身上的禁锢已然被解,张停云不知道这是否是对方的计谋,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他手中聚起灵力,蓄势待发。
可下一刻,他见厌手中现出一条小青蛇,是他如何也没找到的青云残魂。
“青云。”张停云喃喃。
他上前几步,几乎是堪称束手就擒式、毫不设防地来到厌身旁,捧住对方的手。
他与青云虽称主仆,但自幼相伴,是亲人般的存在。可是,每一次,他都来迟了,没有护住它。与天罡宗一战,它身躯破碎,残躯被张停云镇于雪湖之下修养,残魂则被张停云与护山大阵炼化为一体,为的便是让它随大阵重炼神魂。
但是,才过了多久,涧谷下的魔域撕开虚空裂缝,也破了护山大阵的缺口。作为真正第一个面对魔兵的青云,它的下场可想而知。
回到青云山,张停云找过它,但一无所获。进入雪湖下探看,见残躯中的星火依旧亮着,虽然微弱。
他想,或许青云还活着,只是残魂沉睡了。
他知道它还在世,就很好了。只是,他们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可谁能想到,它活着,沉睡着,只是在魔族之主的手中。张停云不敢触碰那碎片般的残魂,只能轻声呼唤。他知道这没用,但他太高兴了,也太无措了。
厌就这样看着,看他侧脸温柔,看他泪眼莹润。
“别哭。”指腹擦掉他的泪珠。
这条小青蛇在厌破开魔域与西洲的裂缝时,它便冲上前来想攻击他,可厌破开的地方刚好是护山大阵的关键之处,它实力本不行,又怎能敌得过厌,于是便被捉住。
厌本想将其投入射天长弓中当做温养武器的食料,直到他查看了残魂中的记忆碎片。既然是张停云的宠物,那便留着吧,总归会有用处的。
看着对方手中的小蛇消失,张停云抬头,两人对视,他这次意识到了什么。松开厌的手,后退两步。
可厌看见两人分开的手,又紧紧握住,用力一拉,张停云就又来到他面前,紧紧相拥。
魔域很大,但大部分都是深潭沼泽与原野。除了一些长出灵智的大魔们,他们像人一样有了**,要权力,要美人。所以他们会在魔域建造宫殿,进行领土的争夺。
魔宫叫天魔殿,占据着魔域靠近魔渊处最大的一块土地,这里的魔多是魔将,他们也有自己的宫殿、房屋。即使不喜欢睡在房子里的魔将也会在附近找处地方进行圈地占领。
天魔殿外是天下城,这是护卫魔主的一道防御城镇。当然,这也是学习人族而建成的。天下城是魔域中最繁华最热闹的一座城,比如,曾经这里每个地方都无时无刻有魔在厮杀,它们互相撕扯对方的血肉,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但是随着魔主大人的醒来,天下城内的魔则被要求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了,这导致天下城都寥落了几分。
天空昏暗阴沉,四野传来哭嚎与吼叫。
张停云与厌走在黑红侵染的石路上,地上还散落着黑色的血肉。四周的‘人’一步一顿走过他们的身边,在一旁的摊位上讨价还价交流地十分热闹。可是,没有声音,整个世界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两旁路过的摊位上,空荡荡。有的‘人’并不适应人样,会不小心露出猩红的可怖模样。
厌扫它们一眼,它们会立马瑟缩起来,吓得连演都不敢演了。
是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整个城在陪厌演一场过去的戏。
蓝色火焰幽幽,两人在街上穿行,世界寂然无声。环顾四周,都是披上人皮的魔,十分渗人。
张停云与对方做了个交易,他帮对方与巫煌昌融合,对方帮他救青云。至于自己,张停云已然不在乎。按厌的说法,巫煌昌不肯融合是因为缺少认同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方法是和他再逛一遍积夏城。
因为巫煌昌最深刻的记忆是与张停云在中洲的积夏小城中,晚上灯火辉煌,四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与张停云戴着面具站在人群互相对望。惊叫喧闹声响起,天上烟花绚烂,张停云抬头看烟花。
他只看他。
厌查看这块记忆时,总能体会到一种复杂的情感,既甜蜜温暖又伤感黯然,复杂得不知该如何言说,连巫煌昌自己这时都不会再挣扎反抗。厌喜欢这记忆,他反复品尝,有些痴迷了。
越对比,越沉默。
魔气在聚拢,四野更昏沉阴暗了。忽然一瞬,天下城乱了。它们脱下人皮,惊恐地盯着张停云身侧的人,向远处逃去。
有事发生了。
张停云看着忽然将他拉住固定在原地不动的魔主,警惕地后退,结果对方面色沉沉地禁锢他的手,然后猛地将他在怀中。
很奇怪,魔的怀抱竟然是温暖的。张停云想。
对方抱得太紧,他无法挣脱,他想抬头,对方的手则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脖颈处。
如果张停云抬头,他就可以看见巨大的魔气从天上降下,化作箭羽穿过偌大的天上城里的每一个魔。
它们不知道魔主大人为什么突然要杀它们,但它们知道必须得逃。可惜这个念头刚冒出,便被魔箭穿破,散作魔气重新归于魔渊。
刚刚还算‘热闹’的城镇,片刻间只剩下了张停云和厌。
厌的心思很直白:他不高兴了。
他痴迷于从巫煌昌这个分魂上体验情感,就留张停云一命,也可以因为此时此刻的莫名其妙的愤怒而要杀了张停云。
像是小孩子玩游戏玩输了,可是又输不起,于是就要推翻桌子。
浓厚的魔气从地上升起,然后猛地贯穿张停云的身体。但几乎是同时,那被张停云带入魔域却一直未见的幽冥剑也从厌的背后出现,同样穿过这位魔主的身体。
不过,魔气对魔主不造成伤害,幽冥剑却等同地刺穿了张停云的身体。他一向都对自己狠,连死都想买一送一。
张停云想离开对方怀抱,谁知刚动了一下,对面的人反而更加将他抱紧,两人一齐跪倒在地上。
他抬头,看见厌的脸在不停地变幻,最后定格在巫煌昌的那张脸上。白皙精致的少年,左眼瞳色血红,眸色疯狂,看着他痴痴笑着。
巫煌昌捏着张停云的下巴,低头碰他的额头,亲密呢喃:“张停云,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巫煌昌想擦掉张停云嘴角的血,可怎么也擦不干净,于是他低头吻了上去。
巫煌昌的本性是魔,不分善恶,没有好坏,可他就是喜欢他,哪怕知道他讨厌他,哪怕被他杀过也喜欢。他想,他们互相骗过对方,也杀过对方,如此就两不亏欠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存活多久,他不愿意消失,他不愿意忘记他,也不愿意将记忆转赠给他人。所以,他要趁此机会掌握身体,成为真正的主身。
这很危险。
那么就在消逝前做最后他想做的吧。
他吻了张停云,很清浅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张停云愣住了,随后忍痛用术法拔出幽冥剑。
巫煌昌倒在了地上,他身体里的两股意识争斗地厉害,谁都不肯放弃,于是身体无法动弹。
张停云则拄着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低头望着刚刚与他亲吻的人,神色复杂。
他们之间有仇吗?
有。
可是放在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之间有恨吗?
有。
但如今已然在张停云心中泛不起一点波澜。
他很累了。
张停云收了剑,看着地上的人道:“巫煌昌,谢谢。”
以他目前的状态,再给对方补上十几剑都杀不死对方,不如赶紧逃。希望巫煌昌能坚持久一点。
谢谢你的喜欢,也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他从对方身上摸出了青云的残魂,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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