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圣上听禀。”霁无霜叩首完,神色凛然的朗声汇报起来:
“三十年前外姓王梁康狼子野心拥兵自重,在真定府自立为皇,建立北梁国。征北大将军与梁康狼狈为奸,朝廷腹背受敌,民女祖父祖母自购粮草武器并请江湖上的侠义镖局杀出血路送到烽火堡,才让三十万大军不至战死沙场。”
“当年一共花费了五十万两银子,那是霁家手上所有的现银,为此霁家还向钱庄贷款周转过一段时间。”
本该令人动容的一段往事,朝臣的脸上却大多透露着冷漠,唯有长孙樾和两个上了年纪的武将默默垂首,因为他们都是当年那一战的将领之一。
“初元五年,蝗灾,霁家向每个城的城主府都献粮一万石,开销五万两。”
“初元十年,黄河大水,多少人流离失所。霁家在每个城都设了三个粥厂,一日两顿筷不倒塌的施粥。又搭了临时大棚让灾民们居住,甚至还为一些流民安排生计。共支出三十万两银子。”
“初元二十一年,梁康派兵攻打烽火堡,朝廷援兵来迟,粮草不济,是民女的父母集结人马顶着战火去烽火堡送军资,还因此重伤卧床好几个月。”
“初元二十七年,圣上继位,梁康再度派兵攻打烽火堡,民女双亲在去送军资的路上被北梁军杀害。”
霁无霜一边环顾在场众官员,一边颤声道:“世人皆知,梁康是我霁家不同戴天的仇人,而有人读圣贤书却诬陷我们是他的奸细,难道不会觉得问心有愧、无地自容吗?”
她字字珠玑,整个大殿的气氛在她激烈直白的质问下终于变得有一丝情绪波动,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她身后一直垂头沉默的霁家人听到这里再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随后霁无霜将目光定格在南宇寰脸上,“初元二十七年那一战,是摄政王亲自带兵与北梁交战,大军粮草不济被困时,是民女双亲带着霁家请来的江湖人陪同流风城护城兵闯入烽火线送上救命粮草,难道摄政王不记得了吗?”
“大胆!”南宇寰怒上眉梢,“你这是在问罪满朝文武,你霁家真想造反不成!”
布满血丝的双眼无惧的对上那双如狼似虎的锐利视线,霁无霜深吸一口气,看着南宇寰继续道:
“还有初元二十五年,黄河再度决堤,也就是方才的鄂大人负责监管的那一次。当时北梁借此出兵造成边境动乱,霁家深知黄河巩固的重要性,除捐赠五十万两军饷外,我兄长更是变卖家产凑出四百万两给朝廷用于黄河治理,只望不要再成为敌人的把柄。”
霁无霜收回视线,朝着皇位躬身道:“这就是霁家为什么要用假古董充数的原因!这就是霁家家产转移的位置所在!”
“四百万两?!”有人惊呼道,“我记得当时不是只有一百万两吗?”
“确实,我还捐了一年俸禄,那这钱……”
“行了。”南宇寰一句话打断嘈杂声,他反将一军:“你这是在和朝廷算账,向圣上讨债吗?”
霁无霜俯首道:“圣上明鉴,民女绝无此意。从民女高祖母那一代开始,祖祖辈辈常说的都是霁家所得皆因圣恩庇护,向朝廷捐款非是要施恩图报,而是将从圣上那里获得的恩赐还回去。所以霁家这么多年从未向朝廷讨要一份功劳,霁家也无一人入朝为官。”
“包括这次,民女也从未觉得是朝廷要抄家,是霁家甘愿将全部家产还于圣上。”这是霁无霜要说的最重要的一句。
南宇寰冷声道:“你想用家产来洗脱奸细的罪名吗?”
到底是摄政王,脑筋转得极快,他怕让霁无霜再说下去就会将底下官员贪污的事牵扯出来,索性不再计较霁家是否转移家产,而只盯着他们北梁国的背景。
给霁家定罪、抄霁家是他必为之事。国库和他的小金库空虚是一方面,改变流风城的格局才是最重要的一环。所以哪怕是欲加之罪,他也要定这个罪。
霁无霜一字一顿道:“请圣上明鉴,霁家从、未与梁康以及他的手下有任何关联!”
许久没开口的沈毅见机质问:“你敢说你霁家祖上不是北梁人?”
霁无霜斩钉截铁回他:“不是!”
沈毅讽刺道:“怎么你们霁家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吗?”
“霁家绝不会忘本。”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闻声霁无霜猛然回头。在看到自己兄长那一刻,她一直维持的坚强无畏开始飘摇起来,一双瑞凤眼顿时如同火光燎原满目通红。
大殿外的霁飞扬已无法自行行走,由两个侍卫扶着,说是扶其实就是被架着在地上拖着走,全然没有半分人样。
他脸上也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如那白无常似的,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澄清。
霁家几个小的本被霁无霜拘着不许开口,但此时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顾不上谨慎,纷纷回头翘首激动道:“大哥!”
可当他们看到从前芝兰玉树、像父亲一样可敬可靠的兄长变得伤痕累累、被人拖着如同一摊烂泥时,方才的激动之情荡然无存,全都瘫坐在地上。
霁家真的完了,这是霁家每个人心中所想。
涛涛怒意侵蚀着四肢百骸,霁无霜手上青筋突出,指节泛白,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侍卫将霁飞扬拖到她身旁跪下,已经气若游丝的兄长却像从前无数次遇到事情那般,嘴角扬着笑,向她投来安抚的眼神。
霁无霜如何忍心再看,她垂下眼眸,泪珠顿时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沈毅见霁飞扬还活着很是惊讶,按照他对刑部刑罚的了解,这么久的逼问犯人要么已经认罪要么死了,如今两样都没沾,属实稀奇。
不过他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对峙道:“你既说霁家绝不会忘本,意思就是承认你祖上是北梁人。”
霁飞扬没看他,而是向上位的南天翊叩首道:“请圣上容禀。我们霁家的霁是来源于草民的高祖母,草民的高祖父是入赘过来,但因姓禾子季,季霁同音,所以才有草民高祖父曾为北梁人而我们霁家都是北梁后代的误会。”
此话一出引起议论纷纷,如果霁家是地地道道的南安人,那岂不是说明这是误判,那这家不就没办法抄起来了。
“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沈毅质疑。
“沈大人既去我们霁家抄家,想必连带祠堂也应该去过,我们霁家祠堂最上面的一层,就是草民的高祖母霁贞怡和高祖父季弘方的牌位。这些流风城里正那里都会有记档,绝不会是临时编造。”
霁飞扬虽气息虚弱,但回话的时候咬字清晰、字字有力:“何况草民的高祖父是析京人不假,但却非北梁人。北梁乃是我南安的国土,只是被乱臣贼子霸占,岂能承认它的所在!”
“说的没错!”先前和长孙樾一起静默的两个武将出声支援。
“你......”沈毅还欲争辩,却被一道苍老但有力的声音打断。
“如此看来,霁家非但不是北梁奸细,反而是我南安的好子民。若是每一个南安人,每一个被梁康侵占的南安百姓都能这么想,天下一心何愁不能早日收回北梁!”
开口的是目前朝廷官员里年纪最大已至古稀的观文殿大学士钱大人。他这个年龄,寻常时候早该致仕颐养天年,只不过当今天下习武盛行,绝大部分人都有真气傍身,所以身体老的慢,这寿命自然就都延长了。
“钱公说的有道理!”朝堂里年纪第二大的官员杨国公附声道,“诚如霁飞扬所说,霁家若真有谋逆之心,又怎会这么多年不涉朝堂?每一次灾祸、战事,霁家只要袖手旁观便可,又为何要无偿捐赠那么多的银子。”
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开口属实比霁家人说一千道一万有用,有些清流纷纷附声:“确实说不通。”
眼见朝堂之中舆论扭转,南宇寰举手制止,所有人当即老实收声。
他缓步走到霁无霜和霁飞扬中间,轻笑一声,睥睨道:“你们觉得自己很聪明,赌赢了对吗?”
“确实,你们霁家的确很有能耐,可惜你们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今日本王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皇权,那就是一切都是本王说的算。”
南宇寰偏头附在霁飞扬的耳边报了几个生辰八字,道:“本王一句话,钦天监就会随机断定一个乃乱国之人,必须**封棺。你若想保其他人的命,那你便死。”
霁飞扬一把扣住欲起身的霁无霜,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望着南宇寰,“摄政王说话可算话?”
“一言九鼎。”
“好好好。”霁飞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随后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命悬一线,却还能把摄政王逼的上蹿下跳、像地痞流氓一样耍无赖,真是不枉此生。”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霁飞扬环顾群臣,最后朝着皇位叩首呐喊道:“请圣上明鉴,霁家忠心耿耿,草民愿以死以证清白!”
他说完仍旧维持着俯首的姿势,待霁无霜上前将人翻过来,已是气息全无。
他什么都没有给霁无霜交代,只是到死都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
“这……”
满朝文武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霁无霜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绞在一起,痛的她忍不住放声嘶吼起来。
突然她身上真气爆裂,竟将武将出身征战沙场多年的南宇寰一下子震飞,跌落在地滑行到三丈开外。
其他兄弟姐妹见长兄殒命俱都痛哭起来,整个大殿都萦绕在霁家人的哀鸣之中。
稳住身形的南宇寰满脸肃杀之色,他本来想要享受霁家人绝望无助的表情,可霁飞扬最后竟笑的那样肆意,霁无霜还让他着了道,显得他真像个跳梁小丑。
南宇寰震怒道:“圣上未定罪,你霁家又是朝廷的大善人,如此自戕岂不是要陷圣上于不义,还是这才是你们霁家真正的目的,想要动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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