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马蹄声混合着车轮轰隆的滚动声嘈杂而来。
从田间回长孙府的返程途中，霁无霜一直在暗自思忖着芳嫂说的地主吞没佃农田补之事。
这件事若直接告诉任管家，自然是最便捷的做法，可她这样办事就不够漂亮。
眼下凭着与长孙云祁的关系以及她创造的价值，才让霁家受到庇护。
可若她直接将所见所闻告知任管家，那样顶多算是个传递情报的小厮。
她必须要利用这点谋划出一个连环策才能算得上谋士行为。
一阵几不可闻的抽泣声传来，马车上圆脸的侍女还在偷摸揩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霁无霜凝眉看着她。
侍女的眼泪戛然而止，小声回答:“奴婢叫醉月。”
另外一个见状赶忙不问自答:“奴婢名叫映月。”
“名字挺好听的。”霁无霜称赞一声，转而询问她们:“我这有一桩事你们谁能替我去办？”
两个人互相递了个眼神，一同垂眸不语。
又是这副模样，最不爱评长较短的红珠都开始有些不满。
霁无霜神情却没有丝毫不悦，她本是商贾出身，自然知道请人办事不能光靠嘴上说说。
“这桩事是我嘱托你们的，所以会付报酬，完成后即刻结算。”
霁无霜特地停顿几息，让二人有时间消化思考。
少顷后她接着道:“不止这次，以后我嘱托的事，都算是我雇佣你们。”
雇佣那自然是要付钱的。
映月年长，先反应过来，赶紧应承:“不知霁姑娘要奴婢做什么事？”
慢一拍的醉月，只能闭上张开还未来得及出声的嘴，再次垂首。
“我要你帮我去城东孟家买一万株水稻秧苗来。”霁无霜开始分配任务。
映月皱起眉头:“一万秧苗只能种三亩多的地，产的大米只够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会不会种的有点少？”
“这些自然是不够的，只不过我们没有提前预订，孟家恐怕没有更多的给我们。”
实际上一万株霁无霜都觉得他们未必拿得出，不过她没有把话说满:“当然若是你能谈下来更多，我也会给你额外奖励。”
这一万株霁无霜计划先让大家练练手。他们都没有种植经验，一下子弄太多也未必能够照应的过来，届时万一遇到什么天灾**，损失也能少点。
况且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秧苗肯定是要霁家亲自下地去插的。
霁无霜见映月犹豫不决，催促道:“你既懂这些当然更好。若是没有意见，我就拟文书交付你定金去采办。”
“还需要签订文书吗？”映月很诧异。
“那当然。”霁无霜坦率道:“我是商人出身，一切都得白纸黑字说了算。”
“不知您给多少佣金？”映月要根据银两多少来做决定。
霁无霜伸出两只手指，道:“二两银子，不包括车费人工费。”
映月登时双瞳圆瞪，二两银子有时候都能买一个人。
她们这些人从前在宫中干的都是杂活，月利银子也就二两。如今竟然只要办好一桩事就能获得二两，这诱惑力对她实在太大。
不再迟疑，映月咬牙道:“我接。”
“那就等回去之后立文书。”拍板之后霁无霜反倒开始不急，她安排道:“你一个人去，醉月还要留下来陪着我。”
映月眼眸微闪，她本以为霁无霜是为了支开她们，可她又实在无法揣测出其中的奥义，最终只能应下一个“好”字。
回到长孙府内，霁无霜便前往书房立文书，双方签署之后她又将定金当面点好给映月。
映月已准备好钱袋子，将桌上的碎银子一边捡进袋子中一边再清点一遍。
对此霁无霜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很是满意，她喜欢和谨慎的人做生意。
将映月发出去采买之后，她又给醉月安排一些活计:“上次你们不是说会些针线活，正好我这有几个绣样，你可以试试看。绣的好我一样会出钱买下。”
“是！”醉月一改先前失落惶恐之态，睁着亮晶晶的眼眸脆声应下。
霁无霜给的绣样很简单，都是各式各样的竹子，只不过每一副的竹子上有不同的编号。
醉月很快便全身心的投入到刺绣之中，连带内室的动静都充耳不闻。
“映月能办好这件事吗？”红珠有些担忧，“她们都是宫里的人，恐怕都没在市井走过。”
霁无霜停下手中的笔，看了眼正在用鸡毛掸子掸灰尘的碧绿身影，对红珠她不用隐瞒。
“让她办事一是想见识下她的能力，二是看看她和外界有没有接触，三则是为了让这些监视的人为利奔走，分散她们的视线。”
霁无霜答完话继续伏案思索起来，她除了绘制竹叶图样，还在设计毛笔的外观。
第一款已经差不多，只是这最后一笔该落在何处还要斟酌。
她随口道:“这些人都是听吩咐办事，只要别太过分，我也不想对她们出手。”
短暂停滞之后，这最后一笔终于落下。
霁无霜将手中设计好的毛笔外观和文盒图样举起来，招呼道:“红珠看看怎么样？”
红珠推辞:“小姐，你要我看刀剑可以，看这种文邹邹的东西我可不行。”
她虽这么说，人还是停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问道:“小姐，你打算重用绿卿吗？”
霁无霜抽出一张新纸放到面前，应声道:“不能叫重用，而是合作，但不是合股那种。”
变浅的兔毫在石砚边缘轻轻沾了点乌金，顿有墨香袭来。
“这个叫技术佣金。”霁无霜用笔尾在空中点了四下，随后解释道:“意思就是她与我合作一天，我会给她额外发一份技术工钱。”
红珠眼睛一亮:“倘若她离开便就没有了是吗？”
“对。这份技术工钱也有对应的要求，不能白拿。不过现在还早，还得观察她是否有这个心，以及能不能用。能用，她只是个过程，我更倾向于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与他们合作。”
霁无霜抬眸深深看了红珠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红珠嘴角同样露出富含深意的笑容，随后询问道:“是否要派人跟着映月。”
“不用。”
隐世苑的人闲太久，也该做点事了。
*
映月已经到长孙府正院前门。
前头还是只有一个耳背花眼的老婆婆在扫那已经纤尘不染的地。
映月从她面前经过，她完全视若无睹。
但是看守霁家人的护卫们却按照规定将她拦下。
“我是宫里来的。”映月亮出身份。
护卫们当即什么都不再问，直接放行。
她刚离开长孙府拐个弯，就被一直候在外头的探子拦下来问话:“今日霁无霜外出都做了些什么？”
映月回头看了眼身后无人，方才如实汇报:“去问了佃农们秧苗去哪里买。”
“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映月有些犹疑，最后还是知道孰轻孰重，老实交代:“碰到了一个书生纠缠，不过霁姑娘只与他说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探子谨慎道:“那书生是谁？”
“不认识，长相寻常，看起来不像是世家子弟，应当是今日所去的村庄里的，身份一调查便知。”映月老实交代，不敢有丝毫隐瞒。
毕竟霁无霜不会把她们怎么样，但上面的可以随时取她们的命。
暗探摆摆手，刚想放她走，又伸出粗壮的手臂将人拦下，盘问道:“你出来有没有其他人监视着？你去做什么？”
映月身形一抖紧急立定，颤声道:“有，醉月在监视，霁小姐并没有阻拦我们跟着。她派我出来替她置办秧苗。”
“买多少？”暗探的问话可谓是事无巨细。
“一万株。”
探子浓眉一耸，“一万株才三亩地，那都不够一个人半年的口粮。”
映月觉得能得一人一年的口粮到这里就变成半年，可见此人的生活水平不同于常人。
“霁姑娘说太多霁家人种的太辛苦。”映月如实道。
探子轻嗤一声，这才摆摆手让她走。
映月如蒙大赦，赶忙阔步离去。等她一离开探子的视线，瞬间便有个尾巴悄无声息的跟上。
隐世苑的人经过上次长孙云祁帮忙做饵，找出疏漏的地方，如今在跟踪技术上，已经无懈可击。
得到消息的探子转身便往摄政王府去汇报。
在距离摄政王府一公里外的摊位前，他先将情报递给卖环饼的小贩，这是南华莹安排的人。
之后他才大踏步地去向南宇寰复命。
南宇寰正在招待一位稀客。
他因为把持朝政，一直不得前朝老臣喜爱，可如今三朝元老杨国公竟亲自登门造访，还带来厚礼，岂非是稀客中的稀客。
杨国公为了演好奸臣，重复翻越历朝历代的奸臣行径直到烂熟于心方才来拜访。
他朝着亲自前来迎接的南宇寰深深一揖:“老臣拜见王爷千岁。”
除了三代帝王，杨国公对谁都没有这么恭敬过，简直叫南宇寰有些搞不懂。
但他心里属实痛快，实实地扶着杨国公的胳膊，爽朗道:“杨公您是我南安三朝元老，这里是本王府上，不是紫宸殿中，实不必拘礼。”
“王爷厚爱，老臣却不能失了礼数。”杨国公推辞道。
他的神情恭敬又虔诚，这个表情他对镜演练数遍，如今已收放自如。
南宇寰心头更悦，虚揽着杨国公的肩膀，招呼道:“走，杨卿与本王边走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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