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一夜的雨渐渐停了,天地尘埃被冲刷干净,空气清新而甘甜。
两具尸体旁,保持蹲姿侧望的金稹却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他心中恐惧,未知永远是击溃可笑勇气的一柄利刃,他非常肯定帝静梵看起来就是说到做到的人。
尤其是她眼中雀跃的黑火,传达的可怕气息与神龛上的佛珠如出一辙。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才迟缓点头,磕磕巴巴回答帝静梵:“现在是2024年。”
帝静梵丝毫不觉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对自己伏低做小有什么不对,毫无负担地催促:“继续。”
“昆仑……”金稹望向安静的夜幕,迟疑道:“现在即便是玄门中人都已不信有昆仑,但很多记载中表示昆仑众仙大概是两千年前左右避世不出。”
两千年前末法时代来临,灵气紊乱不再适合修炼,彼时人类早已步入封建制度,仙灵避世不出,无人点播文化及前路后,信仰与宗教逐渐变成帝王掌控人心的道具,普通人也渐渐忘却繁荣的过去。
玄学道法自此没落,之后进入社会主义新时代,传承之路更加困难重重。
如今,玄门术士只能隐匿在普通人当中,暗中驱魔斩邪保人间。
“两千年……”帝静梵反复咀嚼这三字,不自觉捏紧了伞柄。
哇,她一觉睡了这么久?
怪不得在吞吃男人灵魂时,她窥见了一片崭新又陌生的人间。
原来万法昌盛的辉煌年代早已在时间洪流中湮灭,人间已焕然一新,欣欣向荣,可她却只剩下一道稀薄残魂。
帝静梵顿时垮起脸,没滋没味冷哼一声:“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见过我身体?”
这问题打死金稹都不清楚,他利索摇头:“没有!”
帝静梵:“……”
这就难办了。
沉睡前,帝静梵孤身一人砍上昆仑,她都没施展全力,手拿一把菜刀从蓬莱东路砍到昆仑西山,几天几夜手起刀落收割无数人头,以一敌百将那帮老东西的老巢掀了个底朝天。
唯一记得的是,恶战最终以两败俱伤收场,昆仑众仙泯灭大半,她也魂魄尽散从不周山坠落。
再然后,就是现在被闵清流强烈的怨恨唤醒。
人有恶欲,鬼生恶念;生者长恨,死者聚怨…..帝静梵能闻见、看到世间万物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包括鬼妖在内的任何阴祟之物,并以之为食。
恶不消,她不灭。
与天同寿,与地长存。
视线触及自己白骨森森的手,帝静梵心里恨得直咬牙。
都怪那些自诩正义的瘪犊子玩意玩围剿战,搞得她身死魂散,只剩一缕残魂,再多施两次法就又得沉睡。
除非……找到身体!
雨已停,帝静梵收伞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金稹,阴测测道:“我在男人灵魂里看到闵清流被灵异调查组录取了,这地方是现代的镇魔司?”
凭心而论,她绝不是善茬。
比起救人,更爱杀人。
如果不是窥见这段记忆,她根本不高兴出手吊气,也不至于刚吃饱凝聚的力量再度溃散。
镇魔司是古时候的说法,金稹绝不会认为帝静梵现在好声好气讲话就没事了,他惶恐低头:“算是。”
“道法没落后,玄门各派隐匿起来自发成立协会,由于资金与传承遇到不少阻碍,于是与政府合作成立了灵异调查局。”
“协会输送各门派优秀人才,政府则提供资金,而调查组只是其中一个部门,专门负责普通警察解决不了的非自然案件。”
“哦。”帝静梵懂了,某种意义上这就是镇魔司。
不论当年结局如何,她本该正常苏醒,然而身体却消失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有胆大包天的老鼠把她的宝贝身躯带走了。
帝静梵很肯定。
要么是协会,要么是调查局。
还有些事情没搞懂,准备再问问时,却见金稹忽然伏低身体跪拜,十分恭敬。
他小心翼翼询问:“帝小姐,您认识金元一吗?”
“……”
太认识了。
帝静梵忍不住挠挠头,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金元一就是她的舔狗,活脱脱一个越打越爱的抖M。
沉默几秒,她反问:“你阴山派的?”
金稹:“金元一正是师祖。”
帝静梵心情很微妙:“……”
当年,一度被人当作邪门异类的阴山派地位极低,属实和她同病相怜。
按照道理他们得联合起来反抗压迫,可阴山弟子捉鬼驭鬼相当于和帝静梵抢饭吃,所以她重拳出击,将其彻底打废。后来,正派中人还戏称这是帝静梵做得唯一一件好事。
看样子他似乎不知道自己,那还是不要说好了,帝静梵毫不心虚把伞往他手里一丢,否认道:“我俩不熟,关系一般。”
“伞出来时从你屋里顺的,这伞不行,有点漏雨。”她挥袖转身,“上山,进屋里谈谈闵清流。”
金稹:“……”
招魂伞不是用来挡雨的好吗这位大佬!
……
日光初升,六月和煦的风掠过大门彻底报废的山顶小屋,却吹不散满屋血腥味。
山下有个村子,许多老人家起得早,没准已经在准备镰刀锄头上山割草砍木,金稹怕被人发现有人死了,强撑一把年迈的老骨头,硬是把男人尸体给拖了回来。
男人死状触目心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魂魄尽消的人,青灰色的皮肤会像长出裂纹的石块那般,生机殆尽,稍有不慎,一触即碎。
或者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神乎其技的鬼魅手段。
闵清流的尸体被置放在八仙桌上,简单处理血迹后,金稹搓着手在凳子上坐下,瞥了好几眼窗边摇椅上正安静玩手机的帝静梵,欲言又止。
她接受新事物的速度非常快,随便点拨一下,已经可以使用电子产品获取信息。
这会儿半幅骷髅架子正在玩手机,阳光落在她皮肉翻飞的脸部,画风极其荒诞。
金稹从没见过有残魂能具有身体的机能,不仅能恢复些许肉身的模样,还会在突然之间化成苍苍白骨。
很显然,金元一这坑爹师祖,在佛珠里藏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许久,一连串疑问憋在心里的金稹到底没忍住,试探道:“帝小姐,您说您想要清流的身体?那为什么不直接夺舍?”
人死则十二小时内散气,这口气在玄学上称为生气,是生命的源头,亦是修炼的根本。
他想不通她特地吊着闵清流一口气的理由,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好心人。
帝静梵头也不抬,言简意赅:“我不希望进入这具身体时,它是冷的。”
“……”金稹老脸一白,错愕至极。
这理由会不会太任性了点?
可偏偏就是这个理由让事情有了转机。
金稹颓丧低头,目光哀怜地看着八仙桌上满头是血、紧闭双眼的闵清流,无声叹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命运无常呐。
察觉到一股强烈的哀怨,帝静梵抬头扫了眼白发苍苍的老头,并没说话。
她姿势松散,用化成白骨的指尖缓慢敲打键盘,在搜索引擎输入几个名字,显示没有相关词条的页面迅速跳出,查找两圈,毫无疑问一无所获。
不出意外,这么多年过去,有名有姓的老家伙们估计全部龟缩起来了。
兴致缺缺锁上屏幕,帝静梵开始翻阅金元一留下的手记。
手记保存良好,由于古时字体繁复复杂,金稹从没看懂过上面写的内容。
但帝静梵可以。
刚扫到第一行吾爱静梵四个字,她就差点没直接把纸撕烂,强忍不爽看下去,才大致了解清楚当年的事。
当年她死后坠落于如今的喜马拉雅山脉,很快各门派如恶狗蚕食将她骨头拆分带走,金元一赶到时只发现她的佛珠埋在雪堆里。
他是唯二知道佛珠存有她一道分魂的人,此后便隐姓埋名辗转凶案频出的地方,用恶念滋养她的残魂,并设下禁令让弟子等待她苏醒。
所以这支阴山派的弟子都在为他的单恋让路,可怜进坑的冤大头哭都没地哭!
她都要怜爱金稹了。
虽然,她没有怜悯心这玩意。
不管金元一抖不抖M,总之这事干得漂亮,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沉睡不止两千年。
了解完毕,帝静梵用力合上手记,无声冷笑。
即使早有预料身体会被拿走,但没想到竟然是羞辱性十足的拆分,所谓的正道中人得多伪善禽兽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愤怒涌上心头,她闭上右眼,左眼眶中黑火却在暴躁浮动。
没关系,早晚有一天得报仇。
帝静梵深呼吸一口气,旋即,她掌心生火干脆烧掉了手记,同时没忘警告金稹:“佛珠这事没人知道吧?”
金稹一眼瞥见帝静梵闪烁着冷漠的右眼,登时一激灵,挺直脊背道:“绝对没有,老祖设的禁令包括这一点。而且我们也没法打开木匣。”
顿了顿,他紧接着又诚恳补充:“既然您就是佛珠的主人,老祖说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您的仆人。”
“不需要。”帝静梵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身体都被拆了,她现在只想直接创烂协会。
但她没发作,下巴冲神龛一扬,反而平心静气地说:“那就继续捂严实,但凡泄漏一点消息我会……”
她双手捏拳,骨头摩擦声刺耳,“我没尊老爱幼的美德,了解?”
金稹冷汗直流:“……了解。”
帝静梵心满意足地微笑:“闵清流这条命我救了。”
闻言,金稹倏然站起来鞠躬:“谢谢帝小姐,我替清流谢谢你!”
“别急。”帝静梵摆摆手打断他,强调道:“救归救,但不是现在。”
过去在名门正派眼中,她的身体不仅是绝无仅有的宝贝还是复活的条件之一,他们一向忌惮她的存在,因此,玄门中某些有头脸的人绝对知道她身体在哪里。
所以,她需要借用闵清流的身份进调查组打探情况。
假如自己光明正大去协会找,现在这情况不被打得抱头鼠窜不说,简直也和直接拿大喇叭喊“你帝奶奶回来了”没区别。
思及此,下定决心要找身体报仇的帝静梵愁云惨淡叹气,极小声咕哝一句:“看来又要被全世界追杀了,那这次把所有人都干掉好了……谁拦谁死,嗯。”
“……”金稹眼角一抽,他听见了!
他还未作出反应,只见帝静梵起身,走到八仙桌旁,白骨手掠过在尸体上方。
金稹甚至没感觉到一丝一豪术法的涌动,就见被强行吊着一口气的闵清流猛地睁开了双眼。
闵清流如同溺水的人终于获得新鲜氧气,背脊弹射拱起,粗喘着气坐直身体。
“好痛……”她茫然地摸向脑门,眼神呆滞,“发生了什么事?好像王叔他……王叔他要杀我!”
她终于想起这事,晃晃脑袋想下桌,却在身侧看到了金稹,她先是强撑笑颜喊了声师傅,发觉八仙桌旁还有个人,便下意识侧头。
这一看当场惊醒,闵清流吓得手忙脚乱跳起来:“啊啊啊啊骷骷骷……髅!”
她简直不像一个快死的人,火速翻下桌子躲到金稹身后大叫:“师傅救命,这有半个骷髅人!”
帝静梵:“……”
“啪”一声,下一秒闵清流脑门却重重挨了一记。
伤上加伤,她凄惨嚎叫:“好痛。”
“这是檀木匣的主人。”金稹脸色煞白,差点心梗横死当场,一巴掌打完还狠狠横了她一眼。
生怕帝静梵发怒,他强行将闵清流的背往下摁,老腿抖如筛糠,硬着头皮道歉:“这丫头胆子小,还冒冒失失,请您谅解。”
帝静梵:“…………”
早知道直接夺舍算了。
她没回答,双手撑在八仙桌上,左手指骨轻叩桌面,平静地直视闵清流:“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
“叫王叔的人拿钱办事而已,其实是你继父想要杀你和你师傅,只要你身体借我,我就教你鬼修之道复仇。待我事成,身体还你,你我两清。”
让金稹拿来一张符纸和剪刀,帝静梵简单粗暴地剪出一个人形后,惨白指尖在空中随意划了几道。
金稹屏着呼吸,瞳孔不受控制紧缩。
她指尖竟渗出一缕黑气,虽是随手一划,却形成了一道蕴含强大力量的符文慢慢进入纸人。
他肩膀不可置信地一震,惶恐万分:“剪纸巫术,徒手画符。”
画符需静心安神,每一下一笔都极其考究玄师对灵气的运用,稍有不慎就会灵气反噬,而徒手画符,想都别想!
连玄学协会稳坐高位的那几位都做不到,或者说以往过去,也鲜有人能做到。
抽气声中,纸人落地,迅速膨胀成正常人大小,乖巧站在原地,嘴里还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帝静梵揪起纸人脖颈往闵清流跟前一推,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以后的身体,没问题吧?”
闵清流傻眼了:“啊?”
这么草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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