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寺北的一间居酒屋。
盛子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户看出去,刚好能看到刑场那边的情况,今天是著名的毒妇花魁公开行刑的日子,刑场那边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此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瓣樱花,不偏不倚刚好落到盛子的酒杯里,看起来十分凄婉。
可现在是夏末,怎么会有樱花凋落呢,盛子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盛子端起酒杯,看了一会儿,悠悠道:“初樱,我终究是来晚了,只能以这杯酒来送你了。”说完便将那杯落着樱花的酒倒在了地上。
酒水洒在地面上,盛子这才发现酒中并没有樱花,是她一时臆想了。
初樱,原本是吉原最当红的花魁,即便是江户的贵人一掷千金都难买私下见其一面,却在前不久因情感纠葛杀死了情夫青泉裕和,被当场抓个现行,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江户,连审问带定罪不过三日便走完程序,今天是她被公开处刑的日子。
坊间为初樱起了个外号,毒妇花魁。
每个人都对这件花魁杀人案津津乐道,却鲜有人去在乎这件事的内情究竟是什么,公开处刑的日子,所有人都聚拢在刑场四周,只为看一眼这闻名于世的花魁究竟何等模样,只是不知道当花魁人头落地的时候,是否有人会为她惋惜。
盛子看着刑场看热闹的人群,那些人眉飞色舞地交谈着,仿佛今天是什么喜气洋洋的节日,她皱了皱眉头,饮了一口酒,哀叹道:“可惜,再也听不到初樱的三味线了,整个江户再也找不到能弹出那么悦耳的曲调的第二只手了,”盛子浅浅苦笑,对着身边站着的俊秀男子问道,“桐马,你觉得呢,初樱的三味线是不是最好的?”
名叫桐马的青年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头长及肩部的头发,浓黑油亮,最出色的是他的那张脸,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要多出几分秀气,看起来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安静而美好。
他身材瘦削,却给人以力量感,很明显是个剑术高手,但他不是武士,他没有梳武士头,只是将秀发随意的披散着。
桐马好像是因为盛子的忧郁而显得郁郁寡欢,他声音很轻,是细碎却又坚韧的声调:“初樱姑娘的三味线的确是极好的。”
他视线低垂,刚好能看到盛子姣好的侧脸,她比平时看起来更为冷艳,她阴郁的表情彷佛在他心头堆积起乌云,桐马觉得心头不畅快,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惜了。”
初樱命案被定性为极其恶劣,她所杀的情夫青泉裕和是江户最大的出版社青泉社社长的独子,社长青泉英信对这件事不依不饶,甚至扬言要亲手剁了初樱,在他的不断施压下,町奉行所(即管理治安执行法律的部门)三日便结案,判初樱公开死刑并死前游街,这是相当严重的惩罚。
在吉原花街,初樱作为最美花魁也曾公开游行,展示自己的美。
那时候花团锦簇,人人对她都是仰望渴求。
而如今,她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带着锁链被人押着游街示众,以最难堪的姿态示人。
没有人在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世人现在都是一副模样,那就是极其不屑,觉得她丑陋之极,甚至会用烂菜叶丢她。
街面上围观的人开始沸腾,盛子循着声音看去,视线落在了初樱的身上,她从未见过初樱这么落魄的样子,她记忆里的初樱永远都是端庄纯美,现在的初樱看起来像一只待宰的小鸡,那么无助那么可怜,盛子好想冲出去把初樱救出来,但她没有办法这么做,即便尊贵如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盛子紧紧握住了酒杯,如果力气再大一点,那只酒杯只怕就要碎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押送队伍,盛子只觉得喉咙有些哽咽,她沉着声音问道:“今天行刑的人是谁?”
桐马早就打听到消息,听到盛子的问题,他立刻回答:“是一位名叫山田浅卫门士远的行刑手。”
盛子挑挑眉:“是山田家来的人?手艺如何?”既然救不了初樱,但愿她能死的舒服一点。
“听说手艺很高,山田家试一刀流排名第四,初樱姑娘应该会走得比较顺畅。”桐马明白盛子面对初樱死刑这件事的心情,原本盛子可以对这件事进行干预,多一点时间调查案情真相,因为盛子绝不相信初樱会杀人,尤其被杀的人是初樱最喜欢的青泉少爷,但案件发生的时候,盛子小姐正在京都求取炼丹术,完全不了解江户这边的情况,等回到江户的时候,这个案子已经尘埃落定,盛子也无从插手了。
盛子对这件事如鲠在喉,甚至一度失去面对它的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入手,好去帮一帮初樱,哪怕是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缓解初樱一点点痛苦也是好的。
桐马跟盛子相处四年,对她知之甚深,他私下里会帮她做些她并未吩咐却是应该做的事,比如初樱这个案子,桐马知道后,立刻去询问了行刑手的情况,以便安排一个老道的行家,这样初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能走得舒服些。
当得知本次行刑的人是士远的时候,桐马也马上了解了士远的情况,知道他是一流的处刑人以后,也就放心了。
盛子听到行刑的人手艺很高超,这才略略平复了心情。
她是昨天傍晚才回的江户,刚到家,仆人便呈上初樱的绝笔信,信里并未有一句写着初樱自己的冤屈,初樱不怕死,但不想青泉少爷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恳求盛子能帮她找出真凶,初樱是盛子的知己,生平从未求过盛子任何事,只有这件事让初樱死不瞑目,盛子是德川家的小姐,初樱相信她有能力找出杀死青泉少爷的真凶,以慰逝者的灵魂。
盛子那个时候是有些慌乱的,她去京都寻到了一种新的炼丹术,原本想着炼出丹了,便同初樱一同品尝,却没想到竟是收到了初樱即将死刑的消息,她原本是个淡定的人,可以说出身于德川家,也是眼见过很多事的,她早就练就了处事不惊的本事,可当挚友的死讯传来,她还是没来由的慌了。
她手里握着初樱的信,身体开始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了,要不是桐马及时地扶住了她,盛子差点就摔到了地板上。
桐马也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盛子,盛子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雍容华贵,对任何事都平淡处之的人,从来没有一下子就脆弱到几乎破碎的程度,桐马温柔地将盛子抱在怀里,安慰她,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着,这才马不停地地去安排处刑人的事。
盛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清晨时分,她便同桐马一起来到浅草北的刑场附近,找了个视野清晰的地方,打算送初樱最后一程。
远处原本喧闹的刑场,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安静下来。
一个男人缓缓走上刑台,他身形高大魁梧,穿着山田家标志性的白色制服,衣袖用红色束带束着,腰间别着一把长刀。
随着他的入场,吵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此人应该就是行刑手士远。
明明只是个处刑人,不知为何,盛子觉得士远的身上有种庄严的氛围,仿佛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特别神圣的,可能就是这种特别严肃的气场,让四周围观的人群不敢高声喧哗。
他的存在实在太过强势,既然是一流的行刑手,想必砍过不少人头吧,就算身上的衣服再干净,总让人觉得有血腥味溢出来,就是这种杀过人的气质对人群起了震慑作用。
太安静了,本来喧闹消解了死亡的可怕,现在这样安静,反而让行刑这件事变得更加恐怖。
士远像木桩一样站在初樱的身旁,手握长刀随时待命。
盛子发觉士远眼睛似乎有问题,虽然距离有点远,她还是看出来士远始终都是闭着眼睛的,盛子有点讶异地问桐马:“这个叫士远的行刑手,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桐马答道:“他是个盲人。”
盛子心里一惊,盲人也可以做行刑手的吗,那么他的技术真的没问题吗?
桐马猜测到盛子的疑问,便继续说道:“他虽说是个盲人,但是五感超强,行刑时非常准确,从未有过失手。”
既然桐马对他这么有信心,想必肯定是打听过的,桐马办事,盛子是放心的,那她也就没再有什么疑虑。
今天是公开处刑。
这样在人群的注视下行刑,比在监牢的院子里单独处刑要困难很多,这不仅要求行刑手有好的技术,更需要他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如果内心不够强大,即便技术再好,也可能会不顺利。
盛子曾听过有技术很好的行刑手,在公开处刑时,没有调整好心态,以致于连砍三刀,才将犯人的头砍下来,那个犯人一定相当痛苦,当时惨叫声差点刺穿人们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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