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体型较小的海鸥轻轻啄了啄萨特的手指,却立刻被一只更大的海鸥赶到一边去了。大海鸥落在萨特·策兰身旁,有些歉意——天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只海鸥眼里看出歉意的。
被这样一大群渴望而又努力克制自己的海鸥围着,萨特的良心开始感到不安,他拿出一块鱼干,放在手心,一只海鸥叼走鱼干,拍打翅膀飞走,找地方吃完鱼干,再自觉排回队伍末尾——是的,它们居然在排队,没有插队,没有吵闹,只有规律的拍打翅膀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他买完了小摊上所有的鱼干,因为闻讯赶来的海鸥越来越多,萨特坐在长椅上喂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鸟。
直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萨特·策兰才拍拍手上的碎屑,在一个叫杰夫的摊贩的帮助下用清水洗净双手。
这位友善的当地人还为他提供了一小块加了橘皮和花椒叶的鲸油香皂以彻底洗去那股鱼腥味。
他买光了对方摊位上所有的鱼干,连带一杯冰凉的柑橘汁、一串贝壳串成的风铃、一只大木盒和一堆五光十色的小玩意。
下午两点二十分,萨特在“黑盐”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颇具当地特色的橙汁咖啡。
……
当尤安·贝尔克走进“黑盐”咖啡馆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在业界“小有名气”的蛇头,赫伦·梅森。
羚羊角,左角断了一节,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断面,灰色眼珠,黑色长卷发柔顺披在脑后,左手的食指和小指各戴一枚戒指,面前摆着一杯咖啡饮料和一碟饼干,身影被吊灯光影切割成几何图形。
注意到他的目光,萨特抬头,正好与青年对视,他友好一笑,主动询问道:“您好,是贝尔克先生吗?”
“是我。”尤安走向萨特所在的桌子。
萨特起身,向尤安·贝尔克伸出右手,握手后两人双双落座。
“有什么想喝的吗?”萨特喂了两个小时的海鸥,此时心情很好,“您可以试试橙汁咖啡,味道不错,很新奇。”
“可以,谢谢你了。”
“别客气。”简单客套后,他直接了当地切入主题,“贝尔克先生,您要去第七层?”
“是的。”
“有几个人?我的收费标准视人数、目的地、物种和季节而定。”
“一共四个人,两个人类,一位精灵和一位……”尤安迟疑一会,还是吐出那个名词,“天使。”
萨特:?
我给自己接了单什么活?
陶瓷杯被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侍者轻声对尤安说道:“先生,您的咖啡。”
“谢谢。”
考虑到这单生意是他特意在日记中强调过的,萨特微微皱眉,还是询问:“对方是什么等级的天使?”
尤安回答:“他刚刚晋升成四翼不久。”
萨特仔细搜寻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还真回忆起一条除了他,大概没人知道的偷渡路径。
而这条线路,恰好要经过黑林地。
萨特搅拌着咖啡杯底的糖块:“容我提醒,四翼天使的完整尸体在地狱的黑市里可以换到五十个灵魂,连带人间的三座葡萄酒庄园。”
“所以——”他拖长了语调,“得加钱。”
“可以。”
等到萨特报出一个让尤安有点头晕眼花的数字,他突然后悔刚刚回答得那么果断了。
虽然这次出行的开销将由俱乐部全部报销,但这个价格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他开始下意识地在心里计算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随后沉痛地发现它等值于白金城郊区四分之一座中等规模的森林庄园。
尤安看着萨特·策兰,他知道对方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年轻,况且这是会长推荐的人……也许应该给会长写封信。
“当然,这是单那位天使的价格。”萨特“适时”补充到,“如果没有足够的现金,珠宝和房产也是可以拿来抵一部分钱的。”
一瞬间,小说和报纸上描述那些穿着丝绸上衣,头戴高礼帽,脸上戴着单片眼镜,时不时拿起手杖挥舞一番的工厂主、放高利贷者等一系列擅长各种剥削压榨手段的资本家突然有了具体形象。
好巧不巧,萨特戴着宝石戒指的左手正好端起咖啡杯,色泽艳丽的大块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晃到了尤安的眼睛。
萨特很淡定,他抿了一口咖啡,用只有尤安能听清的音量解释道:“别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贝尔克先生,您知道地狱的结构吗?”
尤安停下自己的换算:“有所了解,但是不多。“
“简单来说,地狱是个大漏斗,从上往下一共九层,一层比一层面积小。同时它也是一个浸泡在水里的大漏斗,深渊包围着地狱,连每层地狱平台间都被深渊填充。”为了更直观地感受让尤安明白地狱的结构,萨特拿起饼干,把它们叠在一起,浸入咖啡液中。
饼干间的缝隙被咖啡填上,尤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萨特没有告诉尤安的是,那一层层相对安全的地狱平台要靠领主来保持和维护,这就是为什么领主如此重要,并且领主间少有斗争的原因。
——杀掉其他领主干什么?再抢一块需要累死累活维护的地盘?恐怕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权力,自己就先被累死了。
更何况没有领主,深渊就会逐步侵入,所以一旦有针对现存领主的危险发生,整层恶魔几乎都会倒向自己的领主。
因此那位白衣王被其他领主联手狩猎的事真的很少见且诡异。
“然而深渊不是液体,它是活物。”萨特用勺子捞出饼干,“它在等待不够谨慎的旅人。”
他咬一口海盐饼干,继续讲道:“在地狱,正常的各层间往来一般都是两位领主间先沟通好,在他们的领地内部合力维持几条通道,而我要带你们走的路线——如果你们付了足够的钱的话,会基本绕过地狱平台,在平台间的深渊里穿行。”
“别担心,地狱平台之间并不是完全被深渊填满的,有一些可供通行的缝隙存在。当然,我们会有机会在地狱平台的边缘休整,甚至可以在一些相对开放友好的地方住上旅店,体验地狱风情。”
不得不说,萨特·策兰很有推销的天赋,尤安听着他的描述,越来越心动。可是那个可怕的数字,那个骇人听闻的价格还是成功压制住了他心中的冲动,尤安开口:“抱歉……梅森先生,我恐怕需要和我的同伴们商量一下,我会在两天内给您答复的。”
萨特表示理解,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本子和一支短铅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住址,撕下递给尤安:”这是我的地址,你可以找人送信,如果你决定好了,欢迎登门拜访。一般情况下,我上午在的时间多一点。”
“我还提供保护服务,如果您有需要,可以撕开这张纸,我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价格事后商定,我不会比那些雇佣兵贵太多。”
他不担心客人事后反悔,拒绝支付,因为他能为不守信的客人带来终生难忘的伤痕。
尤安接过纸条,礼貌道谢,和这位疑似业务面很广的先生握手告别。
……
回到旅馆,尤安推开吱呀作响的橡木门,黄铜门把手上凝结的湿气浸透了手套。他站在旅馆305号房里,皮质行李箱弹簧弹开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室内分外明显。
自从接手金丝雀码头案,某种如芒在背的寒意就未曾消散——就像此刻,明明壁炉燃着柴火,他的后颈却不断渗出冷汗。
他是猎魔俱乐部的成员之一,这是一个由官方投资,民间自行组织、协作处理恶魔相关事件的俱乐部式机构。
他之前一直在调查一起灵魂走私案件,起因是居住在金丝雀码头的一位亡灵报案称发现周围游荡灵魂莫名减少,她猜测,这可能是有人在秘密地捕猎它们,只是没有想到这附近还住着一位深居简出的亡灵。
那个泛着珍珠色柔光的幽灵在码头仓库显形,蕾丝裙摆还在向下滴水——她是溺水而亡的:“这周围对亡灵来说寂静得可怕,我已经找不到说话的人了。”
他们最初的调查很顺利。艾洛特和戈薇追踪到第七地狱的走私路线,利修斯解析出用深渊祷歌加密的货单,他们甚至摸清了每周三凌晨的运输时段——直到官方突然收走所有证据。
在那个混乱的暴雨夜,执法者的橡胶雨衣泛着尸蜡般的光泽,雨水滴在档案袋封蜡上,留下一片湿痕。
“尤安啊,当猎犬嗅到不该嗅的味道……”被拉住的执法者是他的熟人,他说话时喉结在雨幕中滑动,声音近乎耳语,“就该装作被骨头噎住了喉咙。”
尤安至今记得卡特罗拉会长签休假单时钢笔划破纸面的声音,女巫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行李箱底层传来摩擦声。尤安掀开衬布,锥形瓶中,一朵鲜红的玫瑰如同活物,正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这是他们在强制休假期间私自调查的收获。
“看来休假也没能拦住你们刨根问底。”卡特罗拉将车票拍在桦木桌上,眼神扫视过他们,“准备偷偷下地狱去?”
四人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猎魔俱乐部的会长推推眼镜,长叹一口气,抽出一张纸:“让他带你们去第七层吧,费用由俱乐部报销。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之后告诉你们。”
“你们被命运缠上了。”
那张纸上写着:
蒙蒂城
赫伦·梅森
……
尤安把最后一样东西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摆放整齐,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视。他拿起一个绒布小袋,倒出两枚外表精美的十面骰。
这对骰子是他加入猎魔俱乐部后,在俱乐部内部购入的一种道具,用来检测附近邪恶力量的存在。
他手头这一对一黄一紫的骰子需要专门定制,工期半个月左右,价格不菲。
尤安掷出骰子。
“咔嗒——”
骰子在桌上抽搐几息。黄水晶骰面上的“09”逐渐融化,紫色骰子则渗出沥青般的物质将“00”覆盖。当闪电劈亮窗棂,他看见两枚骰子同时颤动——
果然!
尤安下意识抓起枪,环顾四周。
房间里很安静,一切正常。
只是烛火毫无缘由地摇曳了一下,房间陷入一瞬间的黑暗。
等到它恢复正常,光辉重新填满房间时,已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桌上那枚紫色的、代表十位的骰子渗出的沥青状物质终于完全吞没整个骰子,新的血红字样浮现:“50”。
窗外惊雷炸响,大雨终于落下。
oi!夜光海鸥!oi!夜光海鸥!oi!夜光海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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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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