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人多一大家子在花厅用晚膳,主位空着,荣老太爷昨儿大清早去了县城一直没回来。
荣老太爷不在,荣大老爷为首,荣源端起碗筷:“开饭。”
农忙时的饭菜油水比平日足,老鸭酸笋汤,黄豆焖猪肘,豆角炒肉,酱黄瓜。
荣泽吃了两碗饭一碗汤,放下碗筷,他起身朝门口去。
离门口较近的一桌坐着四房六房。
桌边没什么人,用过饭各回各屋,荣溶耐心的等着,茗哥儿小,吃饭慢,回回都落在最后。伍婉婉吃饭快,吃完饭匆匆回小院,屋里有个九个月大的奶娃,去的慢些,院里的粗使丫鬟要不高兴,大厨房没有留饭菜的规定,说是规定不过是看碟下菜。
小小的荣茗拿勺子吃饭,他吃一大口,在嘴里慢慢嚼,东张西望,看到小叔时,双眼放光,含糊不清的喊小叔。
“认真吃饭,别噎着。”荣溶敲了下二儿的脑瓜。
荣泽伸手揉了揉茗哥儿的发顶,喊了声六哥,往旁边坐:“明儿让石瑜给屋后边的山地架水,得忙好几天,六哥帮我看着点菜田呗。”
“没问题。”荣溶问:“我记得屋后边的山地离水源有些远,石瑜一个人能把水架过来?”
“他说可以。”荣泽想了下:“我跟着去看看,搭把手,眼瞅着田里的稻子要割,不太好喊人帮忙,我俩先试试。”
荣溶手里没人,沉默了会:“先试试,实在不行,先挑水浇地,过了农忙再架水。”
荣泽嗯嗯的点头,起身,走的时候又揉了把茗哥儿的头发:“饭菜都冷了哟。”
“小叔,我好像有点饱。”
荣溶摸了摸二儿的肚子:“下午都吃了什么?”
“好吃的凉粉,小叔做哒!”茗哥儿咧着嘴笑,摇头晃脑:“好好吃喔!”
才走了两步的荣泽略显心虚的回:“在小院吃了须面,过来吃了两碗凉粉,好几块枣花酥,一把花生。”没了吧?细细想一遍,没了:“他吃了多少饭?兴许肚子是真的饱。”
荣溶没说话,端起二儿吃不完的饭,有些冷,三两口吃了个干净。
回到厢房的荣泽洗头发洗澡,坐屋前,用布巾子擦头发,拿梳子梳,天光一点点暗,温热的山风徐徐吹拂,头发干了,没有束发,往正屋陪陪阿爹。
全老太爷在院里乘凉,躺在竹椅里,拿着把蒲扇摇啊摇。
院里刚熏了老艾,荣泽闻到了淡淡的艾香。
“乖幺过来。”全老太爷对着小儿招手,不大的竹椅,他挪了挪,空出一块:“躺着可舒服呢。”
荣泽与阿爹一道躺在竹椅里,夏日的夜空很美,很多很多的星星,月亮弯弯的,好像在笑,月亮和星星都很亮。
“在花厅与你哥哥说什么?”全老太爷小声的问,伸手摸小儿的长发,是干的。
听出阿爹话里的欢喜,荣泽笑着说:“教哥哥帮我照料菜田,这几日要看屋后的山地。”
他说地里的山药长的好,杂草长的也好,地表有些缺水,要一趟趟挑水……
他没说石瑜,阿爹似乎不怎么喜欢他说起石瑜。
荣老太爷步步生风的走进主院,月光下,老伴与乖幺坐一处,眉开眼笑细细喁语,通身疲惫顿消,他哈哈哈的笑着:“泽哥儿!”说话声中气十足。
全老太爷吩咐粗使哥儿往大厨房去,赶紧把饭菜端过来,与老伴打洗脸水,倒了碗凉茶。
荣木亲自端了饭菜,晶莹剔透的凉粉放荣老太爷跟前:“泽哥儿做的凉粉,让我放井里湃着,才提上来,清爽的很,老太爷先开开胃。”
泽哥儿做的吃食,惯来是荣老太爷的最爱,满满一大碗,他一口一口的吃。
“乖崽这凉粉做的好啊,我在外头吃过不少凉粉,都不好吃,就乖崽做的好吃。”荣老太爷盛了碗饭,边吃边说话:“你秦叔今儿还问我,好些日子没见你做吃的,那老头,犯馋了呢!”
荣泽笑着接话:“屋里还有凉粉籽,秦叔想吃,随时可以过来。”
荣老太爷拿筷子的手摆了摆,吃了会饭,才开口说:“可没时间,且忙着呢,这么着,乖幺明儿受累,早些起来,做好的凉粉我带县城去,省得他老惦记。”
“好,我搓一大盆凉粉,调汁放小料,爱冷饮可放冰盆里或井里,味道更好。”
趁着荣老太爷洗澡的功夫,全老太爷匆匆来了小儿屋里:“费时吗?要多久?你阿父天稍亮就会往县城去,可起得来?不如我帮你?怎么搓你教教我。”
这么早?搓好的凉粉需要时间凝固,荣泽在心里扒拉,半夜就要起来啊,面上不显,一脸的轻松:“搓盆凉粉而已,不费事。”
夜里,睡熟的荣泽突然睁开眼,呆愣了片刻,双手揉着脸,从床上起来,点了灯,端着油灯往小厨房去。
边走边打哈欠,夜风侵袭,穿着单薄的他还有点冷,小跑着进了灶屋。
熟练的搓好一盆凉粉,拿盖子盖上,回屋里继续睡,公鸡起鸣,迷迷糊糊的起床,用冷水洗脸清醒清醒,调汁弄小料。
卯时过半,清爽开胃的凉粉做好,端着往正屋送。
已经起床的荣老太爷揽着小儿的肩膀,对他好一顿夸,问他要不要一起用早膳。
有点早,荣泽没胃口:“阿父吃,我现在不想吃,去菜田看一眼。”
“都起来了,不如随我去县城?阿父带你到县城吃好吃的。”荣老太爷不死心,逮着机会就问乖幺。
荣泽连连摇头:“不去,县城不好玩。”
阿父老想着让他从商,跟着秦家做茶买卖,他志不在此,手里有异宝,就想过点舒坦日子。
“县城好玩的多着呢,”荣老太爷笑着,倒也没有勉强,只嘀咕了句:“还是个小孩样。”端起热腾腾的面,一口接一口的嗦。
荣泽到菜田时,发现菜田里有人,正弯着腰在干活,走近些,他高声喊:“六哥。”小跑着来到田埂:“你起这么早?”再一看,摘的全是手指大小的黄瓜:“怎么全摘了?藤枯死了?”
地上放了个笸箩,里头一堆小黄瓜。
“一般都是这个时辰起来,你怎么起这么早?”荣溶好奇的问了句,继续找小黄瓜:“这株黄瓜不能要。”
“做了盆凉粉,阿父带县城去。”荣泽走近些,仔细看:“得了蔓枯病,确实不能要,得赶紧拔掉会连株感染。”
荣溶拧着眉头:“是啊,结了好多小黄瓜,长不大了,好可惜。”
“小黄瓜能吃。”荣泽拿起一个小黄瓜,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一口,脆脆的。
荣溶清理枯死的黄瓜藤,连根拔起,荣泽吃着小黄瓜仔仔细细的检查其余的黄瓜藤,叶上起了小斑点就要注意,偷偷摸摸的浇点灵泉水。
一声稚嫩的声音喊泽哥儿。
偷偷摸摸的荣泽被吓了一跳,谁?谁在旁边?
“泽哥儿。”
透过茂盛的黄瓜叶,荣泽看到了说话的小孩,又黑又瘦,很小很矮,随手摘了根黄瓜,他走了过去:“吃黄瓜吗?你多大了?起这么早?”
小孩没接黄瓜,仰着脸,怯生生的望着:“阿爹病的厉害,在床上躺了两日,村里常说泽哥儿福运好,泽哥儿能不能去看看我阿爹?我不想阿爹死。”
荣泽有些为难,小时候不懂事,见不得人间疾苦,用灵泉水救过两回乡亲,走投无路的乡亲宛如疯了似的,见他就拜,磕头,额头都能磕出血来,吓得他躲回了宅子里,那是他第一次生病,荣老太爷很生气,八成是发了狠,村里乡亲吃了苦头,把事摁了下来,从那起,他很少进村里。
“生病了得找大夫,让大夫给你阿爹治病。”
“没,没钱。”
荣泽见他着实可怜,拿出钱袋子,掏出两个碎银,能换几百文:“拿上钱,快些带你阿爹到县城去找大夫。”
“怎么回事?”不远处的荣溶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谁家孩子?”
“六老爷。”小孩喊了一声,缩着身子不说话。
荣溶又问:“你是谁家孩子?”他换了个问题:“你阿父叫什么?”
瘦弱的小孩哆嗦着身子,依旧没有说话。
“哥。”荣泽拉了拉六哥的衣袖:“算了,就这样吧。”他蹲下身,抓起小孩的手,与两个碎银:“走吧,拿着钱让你阿父带你阿爹到县城看病。”
荣泽起身拉着六哥转身往菜田走。
跪在田埂上的小孩,仿佛知道他们走远,攥紧手里的碎银,拿起放田埂上的黄瓜,拼命的往村里跑,他跑的很快,跑得太块,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
“阿奶我回来了,阿奶。”
荣泽主动解释:“我不缺这点碎银,他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只有这一次,若是真的能救人一命,是好事。”
到了跟前,不可能见死不救,不道德。
“嗯,不是假的。”荣溶见的多,真与假他能看出来,为什么要过去说话,泽哥儿心肠软,好像生来就有一颗慈悲心,总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世间多苦难,哪个不苦?个个都苦,能救几个?怕就怕这些人又惦记上泽哥儿。
“哥,你别告诉阿爹喔?”荣泽眨眨眼。
荣溶揉了下他的脑袋:“我哪个都不说,我们不说,旁人会不会说,就不知道了。”
荣泽耸耸肩,释然一笑:“无所谓,我问心无愧。”他有荣家当靠山,安全范围内允许自己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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