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的调子顺着风飘过来,胡琴声里裹着秋霜,听得人后颈发紧。
"江先生来了?"武行头儿老栓蹲在井边刷把子,水桶里晃着半块没化的皂角。
戏台上的柳漠澜停了声,水袖还悬在半空。
"方小姐说您想吃炸酱面。"江知烨靠在台柱上。
柳漠澜解了水袖,"苏小姐......"她忽然开口,又猛地顿住,转身去挂戏服。
"她昨儿去了上海。"江知烨摸出烟盒,才想起已经空了三天。
柳漠澜挂戏服的手停在半空。
"哦。"
"我爹把婚帖烧了。"江知烨盯着他后颈的碎发,"用旱烟袋锅子摁灭的。"
柳漠澜转过身,眼底映着煤油灯的光。"江先生家事,与我无关。"
"怎么无关?"江知烨往前走了半步,"他说再提柳老板,就把我剧团的场子租给变戏法的。"
柳漠澜把戏服挂回木箱,铜环碰撞声格外响。"江先生该回去了,方小姐等着吃饭。"
"她跟安德鲁看戏去了。"江知烨掏出方妙留的字条,洋纸上用钢笔写着"哥自便",末尾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蓝鱼。
柳漠澜看着字条,喉结动了动。窗外传来卖炒栗子的梆子声,一声长一声短,敲得人心里发慌。
"漠澜,"江知烨忽然伸手,想碰他手腕的红绳,"那巴掌......"
柳漠澜猛地后退,撞在戏箱上。"江先生若是没事,我要排戏了。"
江知烨的手停在半空,他知道,哪怕两人已经和解过了,可只要柳漠澜叫他一天江先生就代表他还在赌气。
"好,"他收回手,把字条折成小船,"那我走了。"
走出广德楼时,街角的黄包车夫喊着"先生去哪儿",他摸出枚铜板丢过去:"王记炸酱面。"
面碗端上来时,江知烨盯着碗里的黄瓜丝发呆。邻桌的学生在聊时局,说丰台的炮声又响了。
"老板,加瓣蒜。"他敲了敲碗沿,醋瓶在桌上晃出圈水印。
回到家时,父亲正在书房骂账房。"苏记的布料少了三匹!"旱烟袋敲得桌面咚咚响,"肯定是柳家那小子......"
江知烨推门进去,"布料在我那儿,给剧团做景片了。"
父亲愣住了,烟袋锅子悬在半空。"你......"
"柳漠澜的绸缎庄,"江知烨靠着书案,"以后别打主意了。"
父亲看着他,忽然把旱烟袋摔在桌上。"你非要跟个戏子......"
"他是我喜欢的人。"江知烨打断他,"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父亲喘着粗气,半天没说话。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砸在窗台上沙沙响。
"滚!"最终他只憋出一个字。
江知烨没滚,反而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拿起父亲的旱烟袋磕了磕。"明天我去苏记道歉,布料钱我出。"
父亲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知烨,你跟你娘一个脾气......"
离开书房时,江知烨听见父亲在后面嘀咕:"那柳老板,倒真是个硬气的......"
他没回头,径直出了门。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他摸出方妙画的蓝鱼字条,忽然转身往广德楼跑。
后台的灯还亮着。柳漠澜坐在镜台前,手里捏着枚铜扣,正在改戏服。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江先生还有事?"
江知烨靠在门框上,看他指尖在布料上穿梭。"我爹说,下月初三请你吃饭。"
柳漠澜穿针的手顿了顿,铜扣掉在妆台上。"江先生说笑了。"
"没说笑,"江知烨走近,看见他手边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糖耳朵,"他想跟你学学怎么算账。"
柳漠澜终于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江先生......"
"叫我知烨。"他打断他,拿起那半块糖耳朵,"王记的芝麻,还是你挑的最匀。"
柳漠澜看着他指尖的糖霜,"那天......"
"那天的事,"江知烨把糖耳朵塞进嘴里,含糊道,"就当我欠你的。"
柳漠澜没说话,只是把改好的戏服推过去。
"给你的,"柳漠澜低头穿针,"演新戏用。"
江知烨摸着布料上的竹节,"漠澜,"他忽然说,"我爹说你硬气。"
柳漠澜的针穿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响。"江老爷过奖。"
"不是过奖,"江知烨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是真的。"
戏楼的风又穿过来,把煤油灯吹得忽明忽暗。柳漠澜的影子映在墙上,手里的针线停在半空。
"知烨,"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香水味......"
"洗了三遍了,"江知烨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你看,都搓红了。"
柳漠澜看着他手腕搓破皮的地方,忽然笑了。那笑很淡,却像秋阳破云,照得江知烨心里一暖。
"饿了吗?"柳漠澜收起针线,"我知道有家馄饨铺,汤底熬了半夜。"
江知烨看着柳漠澜收拾东西的手,"好啊,"他跟上去,故意撞了撞他肩膀,"不过得你请客,我爹断我零花钱了。"
柳漠澜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快走到馄饨铺时,江知烨突然开口。
"漠澜,以后不准叫我江先生了。"
柳漠澜回头,"那叫你什么?"
江知烨笑了,伸手捏了捏他手腕的红绳。"叫知烨。"
柳漠澜没回答,只是推开馄饨铺的门。热气混着葱花味涌出来,遮住了他泛红的耳根。
江知烨跟进去,看着他点了两碗馄饨,多加了勺辣油。
以前在法国时,方妙说他看戏总坐前排,是为了看清台上人的眉眼。
现在他看清了,柳漠澜低头吹馄饨的样子,比巴黎任何一出戏都好看。
"知烨,"柳漠澜忽然开口,把醋瓶推过来,"明天排戏,来吗?"
"来,"江知烨拿起勺子,"给你搭戏。"
第二天江知烨到广德楼,柳漠澜正在教方妙走跷。方妙踩着木制假脚,摇摇晃晃像只小鸭子。
"柳先生,你看我哥来了!"方妙指着门口,假脚差点崴了。
柳漠澜回头,看见江知烨靠在台柱上,手里转着顶贝雷帽。"江......知烨来了。"
江知烨笑了,把帽子扣在方妙头上。"妙妙,你这跷功,比我在巴黎看的康康舞还难。"
方妙摘下帽子,做了个鬼脸。柳漠澜看着他们打闹,手里的木跷轻轻敲着台板。
"知烨,"他忽然说,"新戏的剧本,你看看?"
江知烨接过剧本,牛皮封面上用毛笔写着《蓝鱼记》。
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尾歪歪扭扭的蓝鱼,旁边注着:"知烨演渔夫,漠澜演鱼。"
他抬头看向柳漠澜,对方却已经转身去调胡琴了,耳尖红得像戏里的胭脂。
方妙凑过来看剧本,忽然叫道:"哥,柳先生把你的诗都写进戏里了!"
江知烨看着剧本里熟悉的法文句子,他走到柳漠澜身边,看对方调弦的手。
"漠澜,"他低声说,"这鱼,会被渔夫吻吗?"
柳漠澜的手一抖,琴弦发出刺耳的响。"戏文里的事,谁说得准。"
江知烨笑了:"说得准,"他拿起胡琴弓,"就像我知道,这碗馄饨,你多加了勺辣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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