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能辨出窗棂的格子形状了。
那是入秋后的第一个晴日,大西洋的光像从百叶窗缝隙斜斜淌进病房。少年趴在枕头上,指尖无意识蹭着床单,忽然抬起头,朝窗户的方向望——灰蒙的视野里,不再是纯粹的一坨模糊,而是几道亮晃晃的竖线。
“知烨……”他声音发颤,手在空中抓了抓,“我好像......可以看清东西了。”
正在收拾药碗的江知烨猛地回头,碗沿磕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响。他连忙走过去,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他蹲下身,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窗户:“能看见几条?”
“……三条,”少年眯起眼,努力聚焦,“像……像琴键。”
江知烨喉咙发紧,伸手握住他摸索的手腕。少年的脉搏在他指下跳得飞快,他抬手,指尖轻轻覆在少年眼上,挡住刺目的阳光:“别使劲看,伤眼睛。”
少年却抓住他的手腕,慢慢拉下他的手,侧过脸,鼻尖几乎碰到他掌心。“知烨,”他唇角抖着,露出个又惊又喜的笑,“我好像……能看清你的脸了。”
江知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凑近些,让自己的脸落在少年视线里:“是什么样的?”
“很好看,”少年用手比划着,指尖擦过江知烨的锁骨,“眼睛是蓝色的,嘴唇很薄.....”他说着,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江知烨的脸颊,又触电般缩回,“知烨,你是不是在笑?”
江知烨确实在笑,嘴角咧开的弧度连自己都没察觉。他抓起少年的手,贴在自己唇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高兴。”
少年的视力恢复得比预想中快。一周后,他已经能模糊辨认出江知烨的五官轮廓——知道他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清晰。这发现让他兴奋不已,总爱凑得很近,歪着头“看”他,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瓷器。
这可苦了江知烨。
少年的“看”带着孩童般的好奇,毫无顾忌。他会伸出手指,轻轻描摹江知烨的眉骨,会用指腹摩挲他挺直的鼻梁,会在他说话时,盯着他微动的嘴唇,看得太过专注,连自己舌尖舔过嘴唇都没察觉。
那日午后,江知烨正在读报纸,少年忽然凑过来,几乎把脸贴在他报纸上。“知烨,”他指着报纸上模糊的油墨印,“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江知烨低头,看见少年纤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自己脸颊,能闻到他头发上刚洗过的湿润气息。“是船,”他耐着性子解释,“从上海来的客轮。”
“上海……”少年喃喃重复,手指在报纸上轻轻划过,“是不是很远?比马赛还远吗?”
“嗯,”江知烨翻过一页,“坐船要走好几个月。”
少年沉默了,下巴搁在江知烨肩膀上,“知烨,你想家吗?”他忽然问。
江知烨握着报纸的手顿了顿。窗外的风带着海腥味吹进来,吹动报纸的边角。
“想。”他简单回答。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手臂圈住他的腰。他放下报纸,反手拍了拍少年的背:“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知烨要是回家了,就没人给我读报纸了。”
江知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杜邦医生说,以他目前的状况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可那少年怎么办?不仅少年离不开自己,自己也离不开少年。
“不会,”他认真地说,“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一起回去。”
少年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嘴角扬起大大的笑,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真的吗?”他伸手,摸索着抓住江知烨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知烨,你听,它跳得好快。”
江知烨的指尖触到他胸口滚烫的皮肤,和那急促的心跳。
“真的,”他说。“好快。”
周末那天医院组织露天电影,就在后院的空地上。江知烨原本不想带少年去,怕人多拥挤,碰到他。可少年听说后,兴奋得不行,抓着他的袖子晃了又晃:“知烨,我想去看看,电影是什么样子的?”
拗不过他,江知烨只好答应了。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让少年坐在椅子上,自己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护着他。
电影放的是一部老旧的法国默片,画面在白色幕布上跳动,黑白的光影模糊不清。少年仰着头,灰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幕布的方向,努力想看清上面的人影。
“知烨,”他小声问,“那上面是不是有人在动?”
“是,”江知烨俯身在他耳边说,“在讲故事。”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专注地望过去。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缩了缩脖子。江知烨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
电影放到一半,有个追逐的场景,画面切换得很快。少年看得有些头晕,下意识往后靠,正好撞进江知烨怀里。江知烨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却听他轻轻“呀”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摇摇头,脸颊却有些发烫,“就是……幕布上的光,照在你脸上了。”
江知烨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白色的光影正落在自己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少年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被光映亮的脸颊,又滑到他唇上。“知烨,”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的嘴唇……在光下好像更红了。”
江知烨的呼吸一滞。少年的指尖停在他唇上,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遍全身。周围是模糊的人影和电影的配乐,身后是微凉的晚风,怀里是少年温热的身体,和他指尖传来的细碎痒意。
他能看见少年微张的嘴唇,和眼底那片朦胧的光。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柔的光影融化了。他低下头,吻住了少年的唇。
少年轻轻一颤,随即闭上眼,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嘴唇很软,带着一丝橘子糖的甜味,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来,碰到江知烨的。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江知烨能感觉到少年抓着他衬衫的手,和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想加深这个吻,却又在最后一刻克制住,只是轻轻含住他的下唇,辗转厮磨。
直到电影结束的掌声响起,两人才猛地分开。少年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嘴唇微肿,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胸口剧烈起伏。
江知烨也有些喘,他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眶,心里既有满足,又有深深的自责。他不该在这种地方失控。
“对不起……”他低声说。
少年却摇摇头,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嘴角露出一个羞涩的笑。“知烨,”他说,“电影好看,你的吻……也好看。”
江知烨的心猛地一暖,所有的愧疚都化作了无奈的宠溺。他叹了口气,把少年揽进怀里,用外套裹紧他。
“傻瓜。”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江知烨依旧克制,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疏远。少年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只是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羞赧。
少年的视力还在慢慢恢复,已经能看清窗外梧桐树的轮廓,医生说再坚持一段时间的治疗,到时候再做一次手术,有可能恢复到能看清书本字迹的程度。
这个消息让整个病房都充满了希望。
这天,江知烨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鸟笼。笼子里有只灰扑扑的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叫着。
“知烨,这是什么?”少年听见声音,好奇地问。
“麻雀,”江知烨把鸟笼挂在窗边,“在巷口捡到的,好像受伤了。”
少年立刻摸索着下床,走到鸟笼边,侧着头听里面的动静。“它叫得真好听。”他说,手指轻轻碰了碰笼子的栏杆。
麻雀受了惊,在笼子里扑棱棱地飞了一圈。少年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撞进江知烨怀里。
“小心点。”江知烨扶住他。
少年却笑了,转身抓住江知烨的手,拉到鸟笼边:“知烨,你看它,是不是很小?”
“是很小,”江知烨说,“等它伤好了,就放它飞走。”
“飞走?”少年的笑容淡了些,“那它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江知烨看着笼子里的麻雀,“它属于天空。”
少年沉默了,手指在江知烨手背上轻轻划着。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知烨,等我眼睛好了,是不是也像它一样,要飞走了?”
江知烨一愣,低头看着少年微垂的眼帘。他能看见少年长长的睫毛,和眼角那点淡淡的红。“不会,”他握紧少年的手,“你不是麻雀,你是……”他顿了顿,想了想,“你是我种在窗台上的鸢尾花,不管长多大,花都会朝着我。”
少年猛地抬起头,嘴角扬起大大的笑。“真的吗?”
“真的。”江知烨看着他的笑,觉得马赛巷的风都变得温柔了。
他低头,在少年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吻过一片初升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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