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脚踩上前堂最外侧青砖的同时，他看到柜台后的白发青年向自己点头。
“你好。”
恰到好处的招呼声也同时传到耳中，这温和的声音让那本显得有些漠然的清冷面容多了几分温度。
好看又怎样，一般店家不是还说句“欢迎光临”，红夹克少年江夏暗暗腹诽。
“毕竟这是典当行，如果可能，我想很多客人也不怎么情愿光临。”似乎听到了江夏的腹诽，那青年继续说。
好尴尬，我真的不想来啊，这店看起来也太奇怪了吧。
为什么要把古制的家具和UIIB-1008放在一起，虽然它们都很贵很帅很好看，但这是什么低调奢华但紧抓星网流行趋势风？虽然这人是在解释但是我该怎么回应，我需要跟他客套下去吗？这样不利于后面谈交易吧，他不会为难我吧？
作为生活阅历主要局限于学校念书，社交经历则主要局限于星网吹牛的高中生小少爷，江夏内心转了三百个回合，开始碎碎念。
他是真的很想转身就走，但是就像先一步离开在旁等候的光辐车所表达的，这是场他必须进行的赎当交易。
想到哥哥的交代，江夏一个头两个大。
他再次鼓励自己，那就好好应付一下吧！
江夏有点僵硬地对着这位年轻店主回礼点头，快步走到柜台处，习惯性准备打开光脑向店主核对身份ID，来确认那份融合元素预约函。
看出了江夏的紧张，奉灯微曲手指，在柜面上轻敲两下，打断了江夏的小笨蛋行为。
“出示你的当票即可，带来了罢？”
江夏开始手足无措，只见他停下了在光脑上的丝滑点击后，停顿几秒，才转而一手捂着在另一只手上，口间小声开始念诀召唤自家的当票。
一定要成功啊！
江夏内心祈祷。
他的法术能力同衣着打扮一样，毫无传统的修仙世家后人样子。打理成明星同款的头发，一水的流行品牌衣饰，江夏身上既无特定家族标识，周身法力灵气也微弱近乎凡人。
只有断断续续的念诀声和独属于某个家族的灵气波动形式证明着，他并非误入此间「典当」。
在听到某个音节重复第三次时，奉灯忍不住神念微动，少年被半捂着的手心中终于出现了一块小小的银制当票，上刻小字「新历陆贰叁，地字壹贰捌」。
看着这块好不容易才唤出的家传当票，江夏解脱般的将它放在黑色柜台上，一同掏出的还有他从折叠空间戒中取出的一小瓶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半凝固液体。
奉灯单手将小瓶拿起，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杆暗金精致小称。
和寻常概念的称不同，这称杆上并无刻度计数，和秤盘遥相呼应的秤砣格外小巧。
此称名为「长生平」，衡量当物价值之用。
江夏第一次见到这种杆称的实物，以前他只在历史科普资料和考古爱好者的视频中见过照片，但是就算是初见，他也对这不同寻常的称表示深切怀疑：
没有刻度的称！这不算黑称吗？
我要不要还是现在出门然后举报下这个奇怪的店吧？
内心尖叫，他就差把这话说出口了。这次交易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有不在现世之感。
之前次次回应他的青年店主此时却并没有搭理他，店内空气的流通好像也默默放缓了，江夏突然有种错觉，这里的时间凝固过一瞬。
还未看清那双好看的手具体如何称量操作自己带过来的那个小瓶子，回神后江夏只发觉店主已经将那小称收起。
他低头一看，柜台上已和小瓶并排放着一个墨绿色暗纹细窄锦盒。
“当金已经验过，若确认赎当，就请将锦盒带回吧。”
那青年店主又恢复到原先温和细致的态度，好像刚才测验当金时的漠然冷峻之感真的只是江夏的错觉。
只想早点走人的江夏囫囵点了点头，也未纠结盒中物品的状态，只打开盒盖匆匆确认了上面的编号字条，便将盒子收到自己的随身折叠空间中。
他转身走出前堂，黑色光辐车已经等候在面前。
奉灯抬头目送江夏踏回那辆处处写着我很贵的光辐车上。
柜前突然消失的谷者零又突然出现，同样目送这孩子离开。
她有好多想吐槽的：
比如怪不得这家连家传物也会损坏至此，原来是后辈能力越发薄弱，到这代已经和普通凡人差不多。
比如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太蠢了怎么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那封邮件肯定是从长辈的话语中东拼西凑出来吧。
又比如为什么他他他！他开的车那么豪华，能不能做点符合年龄的事情！
对这个浑身散发着菜菜气息的小笨蛋，谷者零深切表达了作为千年前就三界有名的天道天命神仙的无奈，与成年不知道多少年的但依旧通过为天道打工来赚钱的嫉妒。
奉灯对谷者零的消失和出现毫无反应。
如他刚才对江夏所说，“典当”一事不同于寻常交易，来客多半是迫于无奈才来典当物什。
若是寻常财物，需要时直接变卖即可；若是珍视宝贝，不得不将其“典当”做救急，可见主人必遇到什么难关困境，选择“典当”往往是走投无路之举。
交当续当赎当时，客人情绪很难见好，此时适当的温和是奉灯对客人们的关怀；同理，作为其他人等，譬如谷者零，在具体交当续当赎当办手续时，也会尽量回避。
这也是为什么三界仙魔妖鬼们总往「典当」寄拜贴，因为大家都想给自己留点面，谁也不想在典当行与熟人见面。
作为「典当」的常驻嘉宾，谷者零曾对此郑重表示，理解，尊重，尽量支持。
-
她举杯向渐深夜色下的雨幕，喃喃：“小笨蛋不要再来了哦。”
奉灯低头默然看着柜面上那被当作当金支付的小瓶子，里面的液体泛着微微的金光，不刺眼也谈不上温暖，但令人分外熟悉。
这是，
「缘」。
作为三界中因果缘分的具象化实体，「缘」既是促成三界间搭建种种联系，流淌在生灵万物之间的流金，也可作为仙魔妖鬼等法术灵力的来源与凝结。
高纯度能量。
——奉·三界唯一指定「典当」库主·「缘」的指定交易商·灯试图用现代语言暴力注解「缘」。
曾有窝瓜一号某彩毛鸟表示，灯老师我听不懂。
灯老师温柔表示黑工不懂原理也没问题。
小瓶子的封口被轻轻拨开后，那淡金色液体似解开了什么限制，化为两道淡金光芒分散开来，一道轻轻附在那扇金丝绣山水屏风几秒，微闪了下便消失不见；另一道光芒则绕在奉灯周身，旋了几下也渐渐淡去。
光芒已然消失，奉灯却还沉默不语。
静静看着这一切，谷者零摸了摸自己的渐变蓝灰长发，一时也未开口。
二人沉默半响，她率先打破这凝固的气氛，“开门大吉？我对你这说这话没问题的啦。”语气中却依旧带了几分犹疑。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希望好友再替自己担心，奉灯果断回道：“开门大吉，开门大吉，感谢少司命百忙之中见证这开业第一单。”
谁知听了这话，少女却反身继续瘫回太师椅。
“时代......算了我已经不想再重复这句话。”
“其实吧，我呢，现在已经无限接近无业游民啦！”
“你也看到了吧，刚刚那个小笨蛋带的随身式避雨器，这只是这个时代最最基本的设备而已，现代人真的不怎么在意天气，天气对生活的影响也确实越来越小。”
“而我！伟大的十二司命之少司命，掌天时气候！现在已经快被遗忘啦！
既没有凡人对我祈祷供奉，上界的大家也很少找我救场，就连来自天道的日常任务也无限简化。现在我的部分法力连接到星网，上班都是用远程光脑调控气候啦。虽然流程比以前方便，但是天道那个死抠门的说因为工作量变了，顺手给我的工资也减少了！”
奉灯没在意少司命殿下对天道的无礼发言，倒是这工作情况令他有些惊讶。
他醒来还没几天，尚未见识到这个赛博世代全貌。
奉灯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如今法术灵力与现代科技可以结合到何种地步。
虽在百年前，随着各种新式发明层出不穷，奉灯就感觉到了一些变化，却没想到百年后好友作为尊贵的天生天命仙，也会面对如此工作环境。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也可以拒绝这种赛博布雨啦，坚守原始的出差制之类。”
谈及自己的职责，谷者零淡去情绪，掌间举起一个小小水漩，又凝成几片灰白色的迷你云，看着手心的微型气候，她认真道，“只是，我觉得我没必要一定要遵循旧日种种，借助星网的力量我也可以行使自己的职责，在家一键上班然后快乐摸鱼，这样也挺好的。”
半失业的少司命殿下回忆起过去。
远在千年前，因法力限制，她最初只能操纵自身方圆百里的布雨放晴。
经年东奔西跑行责间，自身法力逐渐高强，控制范围自一百里至二百，又达五百，终至千里，
坐镇一隅，弹指念动。
顷刻间，只见千里之外，或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或黑云压城，风雨将倾。
-
“千年来，通过自身修炼，我的控制范围愈发广大，如今有新的技术能够帮助我的能力更近一步，我好像也没有一定要拒绝的道理？而且我有好好交系统建设维护费！虽然工资减了，但是感谢汇率，我还是比凡人富的啦，我特地找专业公司定制了一个高端操作系统，直连我的光脑～”谷者零收回回忆，补充道。
奉灯看着和上一次见到时，完全作不同打扮的好友。
渐变蓝灰长发搭配半边绑带半边拼接风裙装，美甲和腰带上闪着同款奇异金属反光。
奉灯迅速推断出其实她过得还挺开心的，也在享受这个神奇的赛博世纪。
替好友担心的那颗心刚微抬起又秒速放下。
没有说多余的，奉灯选择务实流安慰法。
他稍微有些变扭地点了点耳垂上的个人光脑，选择目标好友账户
——【少司命 ID：2042109】
——【转账「100，0000点通用币」】
——【二次验证：是否转账「100，0000点通用币」至个人「ID：2042109」】
——【确认】
——【转账成功！】。
同一时间，接收到自己光脑的消息，被转账大礼包砸中的谷者零重回快乐少女状态。
管它什么职责，什么千年前！
什么赛博网站建设法与上界任务糊弄学间的微妙平衡！
手中的悲春伤秋的气候微景观飞速散了，靠着的黄梨花木的太师椅也不杠腰了，就连刚刚的小笨蛋江夏也在记忆里多了几分可爱之处。
与时代共进步！真是伟大的觉悟！
反复欣赏着转账通知，赞美老板大气，谷者零顺口继续：
“新技术好东西确实不少，比如那孩子用的随身折叠空间。虽然比不上我们的真法术也装不下多少啦，但是对普通人确实是方便不少。而且～现在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隔空取物，再也不用避讳啦～”边说边点头表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新技术。
「随身折叠空间」，
作为最新量贩科技产物，最高级的一类售价约几百万点通用币，绑定ID，直连星网。
官方宣传其可容纳1立方米的任意非生物物体，不限种类，不限数量。
此“任意”自然是普通人概念中的“任意”，若将物品范围考虑至三界上下，还是有诸多限制条件。
例如，刚才江夏带着的小瓶子与当票就不能一齐放在他的高级折叠空间中。
作为普通物品的小瓶子可以随意存放在折叠空间中。但是作为有着一定限定条件与择主约束的防盗版家传当票，只能放置在具体的法术空间内，科技产物「随身折叠空间」不可收纳。
想到笨手笨脚的江夏，谷者零还是有几分无语。
召唤家传物品，明明是一种最基础的法术。
原本只要有血缘作引，随便谁都能发动的术法，却在江夏的手里显得分外困难，还是奉灯不忍继续看下去，施法暗中代行才成功。
不仅是简单的家传召唤术，就连「典当」的实际业务，那个小瓶子里到底存着什么，以及赎走的锦盒里装着的毛笔到底是何法器，江夏估计都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
但是不会又怎样呢？
对于今天的江夏而言，刚刚在「典当」的短短十几分钟不过是一场奇怪的经历。除了在这方空间里显得有些尴尬无措，他的日常生活可没什么不顺心的，门外魔幻绚丽的赛博世界才是他的主舞台。
他的行头衣着，情态举动，都表明这可是位生活优渥的小少爷。
或许科技的高度发达确实削弱了仙家法门，凡人修者等等的传统法术必要性，但是只要能过上美好的生活，这二者也未必要分个高下吧？
——对这个未曾说出口的议题，奉灯和谷者零同时保持沉默。
夜色渐深，刚才还略带蓝色的天幕，转眼已至青黑。
街道上悬空错落排布的漂浮式电子灯投下暖黄色的圆形光晕，相比于照亮街道更注重营造氛围；远处滚动着剧院的新编舞剧宣传和流行商品广告的投影已然切换到晚间版本；由本区环境局负责的区立对空造景机也配合着为今天的夜空增加固定数额的虚拟星星。
屋檐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几乎是暴力砸在石阶上，对于再次沉静到有些凝固的前堂，这雨声略显吵闹。
奉灯抬手，起身准备为门口添道避雨咒。
谁料，几乎是同时，一道裹着熟悉的霸气法力的包裹突然出现在门廊处。包裹上还附着一纸草书：
「
典当此物，库主敬收
」
没头没尾，假有客气。
新人开文，感谢阅读，求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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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开业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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