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勐拉城郊的废弃修理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植物的混合气味。邵千站在一辆锈迹斑斑的卡车残骸投下的阴影里，墨蓝色的Polo衫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一片。她看着面前这个绰号“地老鼠”的矮小男人，目光冷静得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
“地老鼠”是她在过去几个月里，无意中发展出的一个底层信息源。他没什么大本事，只在赌场外围做些跑腿、望风、偶尔偷鸡摸狗的勾当，但他有个优点：耳朵灵，嘴巴不算太松，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卑微，卑微到不被任何大人物正眼瞧看，也因此能看到、听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而且，他欠邵千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上次他偷了不该偷的东西，是邵千出面，用几句话平息了事端，保住了他一只手。
“千姐，”“地老鼠”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闪，“您找我……有什么吩咐？”他显然知道邵千最近的“麻烦”，不太想沾边。
邵千没跟他绕圈子，从绿色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不算太厚的信封，递过去。“帮我听听‘王宫’里面的风声，特别是关于波刚老板，还有……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特别‘讲究’的生面孔在活动。”
“地老鼠”瞥了眼信封的厚度，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没敢接。“千姐，不是我不帮忙，最近……最近场子里是有点不对劲，波刚老板火气很大，下面的人也小心翼翼的。这种时候，我……”
“不是让你去探核心机密。”邵千打断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只是听。听那些马仔、荷官、清洁工在休息时聊什么，听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抱怨或者吹牛。听到任何你觉得奇怪、或者跟我刚才提的相关的零碎话，记下来。”她又拿出一个老式的、带物理按键的廉价手机，“用这个，每天这个时间，打一次这个号码，响三声就挂断，表示安全。如果有信息，在第三次通话后，我会联系你。”
这是一种单线、低频率的联系方式，最大限度降低暴露风险。
“地老鼠”看着手机和信封，脸上挣扎着。风险和收益在他浑浊的眼睛里打架。
邵千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事情完了，无论听到什么，还有一份同样的。而且，我可以指给你一条去曼谷的‘安全’小路，如果你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的话。”
“地老鼠”猛地抬起头，看向邵千，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和渴望。邵千的话，暗示了他可能身处危险，也给了他一条退路。他咬了咬牙，一把抓过信封和手机，塞进怀里。“千姐，我……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做到。”邵千淡淡地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你知道规矩，也清楚后果。”
“地老鼠”哆嗦了一下，用力点头，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出修理厂，消失在烈日下的杂草丛中。
邵千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常，才转身离开。利用“地老鼠”是步险棋，这人胆小，有可能在压力下反水。但她目前没有更好的选择。她需要一些来自赌场内部的、未经修饰的底层信息，来印证“小心赌场”的警告具体指向何处，也为她下一步判断提供依据。
回到金象宾馆，她再次投入到对当前局势的分析中。破译的信息指向赌场，而“失物招领”那条线暂时不能动。她像一名面对复杂棋局的棋手，需要调动所有可用的棋子，哪怕只是一枚过河卒子。
等待是焦灼的。第二天，在同一时间，那个用作联系“地老鼠”的特定手机，果然准时响了三声，然后挂断。这表示“地老鼠”安全，但暂时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邵千没有感到意外。信息的获取需要时间和机会。
她利用这段空档，开始进一步梳理“信使”和波刚可能的关系模式。是合作？是控制与被控制？还是相互利用？不同的关系模式，会直接决定她下一步的策略。
第三天，手机再次响了三声。
第四天，依旧如此。
直到第五天下午，在约定的三声响铃过后大约半小时，那个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连续的两声，停顿，再一声。这是表示有信息需要传递的暗号。
邵千立刻拿起手机，回拨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传来“地老鼠”刻意压低、带着紧张的声音：
“千姐，有……有点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
“说。”
“我听到两个看场子的在抱怨，说前几天晚上，后门来了几辆车，不是熟客，也没进赌场，波刚老板亲自出去见的，谈了没多久就走了，神神秘秘的。”
“时间？车的样子？”
“大概……四五天前的晚上，天刚黑透没多久。车是黑色的，像是……像是丰田那种，但车牌没看清，挡着了。”
四五天前，天刚黑透——这个时间点，与她发现公寓被搜、撤离的时间高度吻合！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两天，赌场里多了几个生面孔，不赌钱，就到处转悠，看人的眼神……有点瘆人。波刚老板对他们倒是挺客气，但底下人都绕着走。哦，对了，其中一个，左手好像不太方便，总是揣在兜里。”
生面孔，巡视，波刚客气……这像是某种监督或者护卫力量。“左手不便”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特征。
“就这些？”
“就……就这些了。千姐，我有点怕，那些人看着不好惹……”
“知道了。继续听，注意安全。”邵千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夕阳的余晖将城市染成一片昏黄。
“地老鼠”的信息，虽然零碎，却像几块关键的拼图。
四五天前的晚上，黑色丰田车队，波刚亲自秘密会见——这极有可能就是搜查她公寓的那股力量抵达并与波刚接触的时间。这表明波刚与搜查者（很可能是“信使”的人）关系密切，甚至可能是配合行动。
赌场出现的陌生监督者，波刚对其态度恭敬——这暗示波刚可能受到了某种制约或压力，赌场这个据点，或许已经不完全由他掌控。“左手不便”的人，是一个可识别的标记。
“群蛇争饵”……现在看来，赌场本身，或许就是那个“饵”，或者至少是“争饵”的重要场所之一。而波刚，这个她曾经认为可以有限度利用的地头蛇，已然成了风暴中的一叶危舟，甚至可能是风暴的一部分。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她不仅被“信使”盯上，还可能卷入了一场围绕赌场控制权或某种隐藏在赌场之下的东西的、多方势力的暗斗之中。
“旧路不通”，“小心赌场”……沉底关系传来的信息，在此刻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邵千缓缓呼出一口气，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危险迫近，但也意味着机会。混乱是阶梯，尤其是对于她这样擅长在阴影中穿行的人。
她需要更具体的信息，关于那些“生面孔”，关于他们出现在赌场的具体目的，关于波刚真实的处境。
“地老鼠”的层次太低，接触不到核心。她需要更接近风暴中心的信息源，或者……制造一个机会，让信息主动浮现出来。
一个大胆的、近乎冒险的计划，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型。或许，她可以不再仅仅“借耳”，而是主动“投石”，再次问路。
目标，就是那个“左手不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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