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上留有昨日雨水,能当墨用。学习平心静气的卫琮按仙人吩咐,老实盘坐一旁抄写道经,字迹从开始的歪七扭八变得能看出是字。
陈念同往常一样编制仙灯,但这盏与之前不同,白绢加朱砂,正是当今百姓给逝者用的灯笼。
待最后一字写成,这盏灯的主人恰好到来。她抬眼见来者愁容不减,偏要晾他,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村长欲言又止,径直在神座前跪下,惹来路人偷看。弯曲的脊梁贴近地面,苍老的凡人重重磕头。
陈念仅瞥了眼他,绕过人站至门外。被挡在门外的鬼魂瞬间被白灯吸引,在众人面前变回原来的样子,皆是狐狸、山鼠等山野生灵。
它们在灯阁内乱窜,跑到书案、玉石上,留下许多血脚印,吓得凡人惊呼。
没找到东西的它们呆愣站定,鼻子却迫切地耸动,在屋内狂嗅。她见此抛出宣纸,化作张张皮毛,落在魂魄上。
“扒皮活祭,邪魔歪道。”
“我等知错,求仙人相助。”
她无话可说,递出为村民而做的白灯,告诫他回村路上切莫回头,便不再管事。门外的人群也跟老者的离开散去,让被罚抄写的蜃龙紧盯被鬼尾随的凡人。
卫琮不解地问:“村里全是坏东西,你真帮他?”
“何曾帮过,”陈念整理衣裳、头饰,站在门外,“随我来。”
许久不见放晴的东都总算见到太阳,商贩陆陆续续出摊,打算趁现在多挣点银两,百姓也想出来走动。灯阁所在的街巷逐渐热闹起来,人们不断从二人面前走过,其中步伐妖的身影。
他们已没有初见仙人时的胆怯,想蹭仙气的甚至会给陈念贡品。所谓贡品不多,一两个野果子或人间小食,偶尔能瞧见富人的新衣裳和寻常百姓做的泥像。
每逢初一十五,灯阁也成了凡人和妖祈愿上香的地方。但和其他神仙不同,她这儿什么的心愿都有,而且能当场实现,所以整座城别的地方拜完又跑她这再拜一次。
此时站在陈念身后的卫琮被误认为坐下童子,那些送出去的东西有半数会出现在他手里,连前来迎神的皇室队伍都对他恭恭敬敬。
整支队伍二十几号人,从皇城出发,几日抵达东都,穿过人群立在他们前面。车内烟雾飘向窗外,车内的毛毯染上檀香,令人心静。
玉石、羊毛毯、银的······卫琮好奇地想要搜刮车内的宝贝,“皇帝无子,你要去送子?”
“张仙送不去的孩子,我又何能送去,不过是探个究竟,顺便带你将功补过。”
她张开手,不多时,那盏带血的白灯出现在手中。她挥散上面的鬼火,拇指在木牌上抹过,把灯变回灯阁。
卫琮见了才明白仙人的话,何曾帮过,该死的人终是要死,只是死法不一样而已。
陈念瞧他那胆怯样子,想调侃几句,谁知才离开东阳几百里,仙躯却滚烫。心肺像被架在火上烘烤,如同在炼丹炉中,即将炼化。
偏在这个时候。
清心寡欲的仙人眼中情绪过多,令人畏惧,可偏偏在车内,逃不了,躲不掉。她施法将腾云逃跑的小仙抓回来,单手抓住对方手腕,不由分说地开始结契。
“老子才不当坐骑。”
“不结主仆契,还结婚契不成。安静!”她低喝。
载着两人的马车突然停下,刚才听见的马鸣声戛然而止,古怪气息在寂静中悄然靠近,在她带人躺下的瞬间横劈马车。
这时邪祟露出面貌,是那条恶蛟残留的怨念产生独立意识,附着在死人身上,来向蜃龙报仇。
前来护送的官兵只懂低阶术法,死后被控制,把马车团团围住。而邪祟的怨气影响了他们,居然开始尸变。
然而邪祟运气略差,在这时来惹他们。
被这么打扰,暴戾之气陡然占据上风。她双目赤红,抬手间把全部妖物托起,握拳之时将它们捏碎成灰。
但还不够,体内乱窜的气无法彻底释放,令外强中干的仙躯伤上加伤。就算所有琼浆倒出,仍不能压制燥热,手还被寒气所伤。
她强行抓回逃跑的家伙,继续完成结契,“你还真是我的劫数。”
龙虽居水中,但是喜暖的族群,恰好可以分担赤火,压制寒气。卫琮感受到传来的温度,不再挣扎却想逆转契约。陈念因此感受到阻碍,迅速甩手,咳出污秽。
“城,咳咳,城隍何在。”
东都城隍从天而降,着急道:“小仙这就送您去皇城。”
“不,”陈念揪住偷溜的龙,“先去地府休养,皇城那边不急于一时。跑哪去,还不背我。”
卫琮心虚地背起轻飘飘的陈念,和城隍一下跳入地府。
地府这种地方,阴森,终日无光,以前不愿去,现在进不来。经过一次坍塌后,它的入口随时在变,鬼难自己找到路,只好等阴差找来,但每年上来下去的都在变多。
作为第一次入地府的龙,他拔出先进去的脚,嘟囔:“他怎么没事?”
“你死了就能和他一样,”陈念蹙眉,“注意脚下。”
是用来填路恶鬼,不知何时抓住他的脚踝,打算尾随他们回地府投胎。两人还在里面看见被咬死的村长,因刚加入,还能自由活动身体。
“让你害我,让你害我,让你害我。”
束发之年的蜃龙脚力了得,几下把村长那处踩实,然后再无鬼敢惹。
漆黑的洞口前,城隍提前回到人界看守,二人只得自己进去。然而没有领路鬼,这通道便是这段路最难过的地方。
鬼魅的蛊惑、冤魂的哀号、不入轮回之人的谎话,意志不坚定的极容易被困住。对神仙,它还是映射漫长岁月的地方,堕魔的绝佳地点。
听到金银互撞的声音,瓷器和玉石在耳边碎裂,陈念感受到后背在绷紧,没忍住拍打他的后脑勺,“钱财乃身外之物,有点出息。”
卫琮咽了咽口水,动心道:“可是好好听。”
“朽木,”陈念捂住他双耳,“到地府我便告诉你钱财埋在哪?”
“真的,抓紧了!”
“慢,咳,慢些。”
风从脸颊刮过,隐隐作痛,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内伤,对方却就如此飞至忘川边,险些连她一同落入河中。
好在陈念懒得计较,就让他寻处安静地方。
卫琮便在酆都边着落个偏僻位置,简单搭个竹屋就把上仙供起来。
“云泽沿海,九丈之下。抵达皇城前不准见我。”
陈念把人轰出门,待外面没了动静才放心咳出来。
冰霜几乎封住心,每次跳动都加剧疼痛;贪食自身仙力的外袍同时将热气注入经脉,脱又脱不下来;乌黑的头发逐渐变白;双目无神,彻底看不清事物。
清楚此事的阎王匆匆赶到,带来的孟婆汤尽数灌入她口中,但效果不及上次,只是止住恶化趋势。
“那龙顽劣,何不让默阁带走,”见人犹豫,阎王劝道,“他到底哪里被你看上,你同我讲,我找个不比他差的坐骑。”
“他适合当容器,”
“又坐骑又容器,当我好欺负的吗!”
陈念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气得又一口血喷出,差点让阎王打死他。此时卫琮也看清楚她的伤势,意识到闯祸后,怂怂地站在旁边。
“你啊,稳重。”阎王不能打骂,憋屈地离去。
屋内。
不与孩子稚气,哈。
陈念深呼吸,努力表现出平静,“为何不走?”
“命比钱重要嘛,你说的。”
算你长记性。看不见对方尴尬挠头,她招手让其过来。
“我需人结契,分担反噬。你可愿意?”
修道者通常会结道侣,驯仙兽以精进自身,互惠互利,但当她的坐骑还要承担天命,其中苦痛见者均胆怯。再者她身份不同,结契之事要慎重再慎重。
即便眼下有好苗子,资历尚浅的毛头小子想也不愿同意。她迟迟感受不到手搭上来,没感觉多遗憾地放下,没承想他还不愿意起来。
陈念神色缓和,“你想要何物?”
“就,功过相抵。事先说好,结婚契,反正我不当坐骑。”
婚契又不是解不了的契,陈念答应下来,回握过去,“我现在行动不便,你来。”
瞧她淡然,卫琮倒感到羞耻,仿佛说结婚契的不是自己。
他扣住陈念的手,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似乎是某东西在阻碍,红线缠身有断开,身体也忽冷忽热。
请求结契的仙人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说:“我天生地养,结契不易不怪你。”
说罢,陈念咬破手指,把血点在蜃龙眉间。转眼十五岁样子的蜃龙长到弱冠模样,被牵引着结契。
“抽骨化龙抽的是准备迎雷成年的龙。你错失雷劫,龙骨离身,等事成,我帮你引雷。”
卫琮没想到自己还能长大,陈念之后说了什么完全没心听,不管什么都乱答应。结果当晚,对方问他怎么还不去给皇帝托梦时,他整条龙害怕得急忙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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