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尤八乙走回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都签完了?”
原以为俞忱会跟自己谈条件——就像在商店买东西一样,再不济也要讲个价吧,然后来回拉扯个那么几下,实在是没想到这小孩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搞得他险些都要怀疑是司舟提前把人哄好了,俞忱什么都知道,而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他自己,他们今天的碰面只是来例行程序。
俞忱盖上笔帽,将手中的签字笔和那一叠合同全部递给他,说:“嗯,签完了。”
走廊外没有动静,司舟应该已经离开了。光暗下来,室内方才在阳光下卷着的细小尘土都重新落下,归于安静。
尤八乙忙不迭接过合同,低头翻看起来,细细检查还有无遗漏处,但俞忱每一处都签得很漂亮,他越看越高兴,禁不住两眼都有些发光,喜悦溢于言表。
“行了,”尤八乙打开抽屉,盖了章,又把合同交给俞忱一份,其余的装进档案袋,“从现在起,你就正式成为我们TSS的一员啦!合同你自己记得收好,啊。”
他看了看时间,又招呼:“走走走,快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训练呢……”
说着,尤八乙拐出门去,喜滋滋地哼起不成调的小曲,但很快就停住了。
俞忱拿着合同,站在原地失神了半晌,手中的纸张很轻,像是捧着自己单薄又惘然的未来。
耳边传来类似于紧急刹车般——应该是鞋底与地面摩擦而产生的刺耳声响,他望向门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刚想走出去看看,就听尤八乙夸张地大叫道:“卧槽你干嘛啊!还没走?吓我一跳。”
俞忱心下微动。
往门口的方向移了一小步,他似乎听见有熟悉的声音说了句“快滚吧”,只是语气里含着些许笑意,并不显得凶。
尤八乙大概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一边走一边神叨叨地嘀咕:“我的老天,这人别魔怔了吧?追起人来跟疯了似的——还蹲点?也太不容易……”
门边有些暗。
但仍有少许阳光洒落在周围,和此刻的时间、和俞忱难以言说的心绪一同,缓慢流淌着。
俞忱低着头,看见一道斜斜的影子投落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手指动了动,不自觉捏折着手中合同纸页的边角,然后,很慢很慢地走过去。
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
像是雪的飞絮尽皆迸碎,风急雨骤,笼罩在他头顶。
“别担心……你还小,”司舟声音仍然很轻、很冷,但却很笃定,“以后会涨的。”
像是在安慰他。
其实俞忱根本没在意过这个。
他一直以为,游戏终归是游戏,百无一用的事罢了。在俞忱前十几年见识浅薄的认知里,就算是职业选手,在没拿到冠军所带来的巨额奖金前,工资都是几千块一个月的。
即使是打得好的,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吹嘘的。
直到今天,直到刚刚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俱乐部给自己开的薪水,竟然这样高。高得离谱,高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两百万啊!
对于俞忱来说,两百万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以至于他有些茫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现在,俞忱似乎看到了希望。那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汪泉,无边黑夜骤然照进一丝曙光。
他想把债还了。
上一辈作的孽、欠下的债已经困扰了他太久太久,小时候东躲西藏,如同世间最脏恶的老鼠,连正常地活着都是奢望。
长大了些,好歹学会了反抗,但难免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他能怎么办呢。
“这个钱……”俞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多久发,能预支吗?”
司舟微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垂眸看了他许久,最后大概是觉得他可能真的很需要这个钱。
“能。”
TSS俱乐部制度,工资一般是按季度发放的,但如果他有这个要求,也不是不行……
司舟想着,说:“银行卡账号发我,我……”
突然发现没加好友。
上次一气之下就删了,还冠冕堂皇地对自己说“结束了”。
可真的再见到他,心还是会止不住地软下来。
小朋友能有什么错呢?
这句未说完的话,让两个人都愣了半晌,微妙的气氛再一次蔓延开来。
司舟记得俞忱的微信号,就当着他的面搜索:ssz1103-
“是这个吗?”他问。
以前是,但现在……他不知道。
修长好看的手指滑动在屏幕上,最终落在确认键,按下去,微信界面立即跳转至用户账号资料——蓝色的小鲨鱼头像醒目。
仔细看,那下面其实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猫,而它戴着浅蓝色鲨鱼头的帽子,将脑袋全部遮盖住了。总体来说,是一副很凶的表情,呲牙咧嘴的,上面还写着两个字:咬人。
可能是没忍住,司舟唇角弯了一下,发出很轻的笑声——记得上一次还不是这个的。
俞忱:“?”
他耳多发热,有些不自在,便问:“你笑什么。”
那声笑很短暂,却像是早春的风,吹得柳梢轻拂,撩动水面的阵阵涟漪。
司舟又看了看他,说:“这头像很适合你。”
俞忱愣了一会儿,捏着自己发烫的手机,看见自己生气抓狂的时候新换的什么小鲨鱼头,渐渐红了耳垂。
竟然,忘了换回来了。
通讯录冒出一个小红点,提示俞忱有“新的朋友”,他按捺心下喜悦,迫不及待点击了「同意」。
那晚是因为他不敢想,不敢打开聊天框去发消息……甚至连道歉都没勇气。后来的几天他辗转反侧,所有的心情都交集在一起,发现自己被删除后,他愈发憎恨自己,恨“那个人”,他觉得自己大概不配活在这世上,不配做任何事。
他就应该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发霉、腐烂……有幸的话,最好变成一棵树,在地底无穷尽的阴暗里,生根、发芽,让那些触不到的**、幻想、信念彼此纠缠、虬结在一起,贪婪地汲取养分,等到生长足够,能在窗前望着喜欢的人。
但就像飞蛾宁成飞灰,也要靠近光源一般。俞忱前十几年活得苟延残喘、了无生气,如今循着本能,却也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美好。
司舟之于他,似如天上星辰璀璨,让俞忱的夜空能够不那么黑暗一片。
俞忱拼命努力,在风霜雨雪中前行,都是为了有一天能旗鼓相当站在司舟面前。
这个他不敢想象的人。
是了。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欢喜的。
那是他小心翼翼藏着,不堪细看,几近癫狂的、难以宣之于口,无颜展露的最最隐秘——
亦是活着的,唯一惦念。
司舟的头像没变。
俞忱忍不住点开,放大了看。照片里,司舟站在梧桐树下,只留给镜头一个侧影,清清冷冷的。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头上,实在很有感觉——什么感觉呢?俞忱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很好看。
很神秘。也很吸引人。
黑暗与微芒交织在一起,浅浅勾勒出男生五官流畅完美的轮廓,鼻梁高挺又秀气,连睫毛都能看得清晰,微微翘起的弧度像是盛了闪烁的小星星,亮晶晶的。
虽然少年脸庞并不得见,却仿佛能感觉到当年的他,要比如今青涩许多。
照片是三年前俞忱帮他拍的。
当时司舟也还在读高二,觉得喜欢就用作了头像,结果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换过。
岁月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看到这张当年的照片,就仿佛能将那一刻的记忆与五感全部唤醒。
南城的那条老街,七中校门口的热热闹闹,还有那家名为“风暴”的蓝色主题网咖。
比如此时此刻,隔着时间长长的河,俞忱尚能清楚地记得,这棵树,就是网咖门口的那棵老树。它该是已经孤独地生长了很多很多年,早在他们没出生前,就在那里了。
一棵枝繁叶茂,时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的梧桐树。在他们出生后,又看着他们慢慢长大,陪他们做梦,陪他们失意和苦恼。
还有来自青春的悸动,夏日尽头长长的念想——所有的一切,那棵梧桐树都知道。
俞忱思绪百转,回忆在那一瞬间漫过周身,带他飞往了过去。他像是一只游荡的魂灵,无比孤单地来到了今时今日。由于担心被司舟发现,他没敢多看,很快就退出了。
他想。
以后还要照更多更多好看的照片。然后再全部贴起来,嗯——
就贴在他们两个家里面的墙上吧。
一定要能围着床转几圈的那种,满满的,全部都是。这样他们每天睁开眼睛……
聊天窗口弹出一行新的文字,打断了他野马脱缰般的幻想。
我是舟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因为是司舟单方面的删除,俞忱从始至终什么也没做,之前的聊天记录都还在——还额外增加了这段时日他一个人的碎碎念。
俞忱突然感到很开心,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事物失而复得了。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仿佛那不久前曾被连根拔起的土壤干枯皲裂,没了生机,但这一刻,是漫天的落雪飞霜浸润了它,融化、不断融化,而万物复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俞忱觉得,哥哥已经原谅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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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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