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出拂晓。
距离总决赛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博萨战队的官网十分热闹，一半是因为又又又输给韩国队被网友骂的，还有一半是因为王令哲发表言论，公开指责他们队长不配合赛前训练，一连串的事情连带着挂了三天热搜，闹的沸沸扬扬。
而此时，王开鹤正悠哉的打着哈欠起床。
蒋廷在风行留置的那间办公室里摆了张床，不仅帮他节省了房租，也便于两人结束夜班之后能有个直接倒头就睡的地方。
他今天要去学校给朋友帮忙，专程起了个大早，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尚混着暧昧不明的晨昏。
这个点儿风行多半没什么人了。
偌大的大厅只零星亮着几台电脑，而它们的主人早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其余的寥寥几人趁着天色既白推门离开，打算回到宿舍美美补上一觉，还在玩着游戏奋斗到天明的客人已全无一人。
唯独蒋廷精神奕奕的坐在前台，电脑屏幕散发出来的光照亮了他的双下巴，将它们每层之间的沟壑映得一清二楚。
“看什么呢？”
“在看王令哲的直播，笑死我了！”
蒋廷意犹未尽的抬头，见王开鹤已经换好了衣服，下意识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这么早就走？”
“嗯，不是说下午让我早点回来。”
“噢噢瞧我这记性！”
蒋廷拍拍身旁的椅子，“来，先给你看个片段再走。”他像是生怕王开鹤拒绝一样，右手在网页上猛输了几个字，然后点开其中一个视频摆到他面前。
王开鹤扭头去看。
电脑屏幕上正在放王令哲刚才的直播内容剪辑片段，蒋廷本来怕吵着客人就把声音关小了，现在为了放给他看，特意把声音调高了一些。
少年倔强不羁的声音高亢的传了出来。
——大不了我现在就退役，专心直播呗。
——搏萨说什么就是什么？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我，王令哲，这辈子都不会道歉的哈。
蒋廷一顿感叹，“这个脾气像不像你以前？”
“不像。”
“哈？”
蒋廷用眼神表达了质疑，他停顿几秒，上下打量王开鹤之后补充道，“确实不像，现在的你……如此爱财如命！”
王开鹤认可地点点头，“所以你记得多揽点活儿，给爱财如命的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门离去。
门快关上的时候，蒋廷的声音急急的挤着门缝传了出来——“下午暂定两点前！你的小迷弟过……”
话音伴随着关门戛然而止。
王开鹤看了眼手表，不紧不慢地走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上。
阳海大学有两个校区，一个是他专业所在的清风校区，不管坐地铁还是公交都要花半个小时左右，另一个流云校区却距离风行很近，走路不过几分钟就能看见伫立在晨雾中的校门。
这个校区处在大学城的最优地段，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有条小吃街，早上卖早点，九点一过，该卖什么还卖什么，饶是这样，小吃街上的商铺仍然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总留不住人。
王开鹤三年前最爱的那家温市瘦肉丸店铺，现在也换成了烧饼店。
唯一不变的，是早上依旧卖着的早饭，豆浆油条咸鸭蛋烧饼，一应俱全。
王开鹤为了节约时间随便买了杯豆浆，拿在手里还没喝上两口，就被身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撞上了。
他往前踉跄几步，人倒是稳稳地站住了，手里的豆浆却连带着杯子翻洒在地上，倾倒出的滚烫液体直接溅上他的羽绒衣，胸前的黑色面料顿时晕成了一片近乎墨色的黢黑。
王开鹤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一个戴着炭灰色棒球帽的男生从他身边飞快地越过，路过时匆匆说了声“抱歉”，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跑了。
这人跑步的速度极快，像个体育生，和常年不爱运动的王开鹤全然不同。
他自认倒霉，从包里拿出纸巾先粗略的擦了擦，却没想刚才那人又折返跑了回来，一米八几的高个子杵在他眼前，想不注意都难。
王开鹤手里动作没停，“怎么了？”
男生压了压头上的帽檐，“衣服干洗多少钱，我赔给你。”
王开鹤这才停下。
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人，戴着口罩，在严寒的低温下竟然将外套脱了夹在臂弯与腰侧之间，身上只穿着一件连帽卫衣，袖子被他捋到了胳膊的位置。而他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臂有着长期运动锻炼出来的肌肉线条，骨指分明的手背上蔓延着细长而有力的青筋。
这是运动之后肌肉收缩压迫静脉导致的，眼前这人显然跑了很久，几缕热汗顺着他的袖腕流淌出来，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懒得计较，随意摆了摆手，“没事儿不用。”
对方微微抬头，两双眸子对视的瞬间，隐约令他有几分眼熟的感觉。
“……好。”
低沉的回应从对方口罩下闷闷地传了出来，说完，这人就扭头离开了。
王开鹤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到了自媒体教室之后推门进去，里面站着两个男生，正望着投放在屏幕上的几张图片讨论着什么。
“樊青。”王开鹤喊道。
头发微微打卷儿的男生回过头。
他是学校文艺部部长，平时除了负责操办校十佳等活动之外，自己还会到处去参加一些影视类比赛，身边那个是他学弟李简，也是文艺部的。
一见王开鹤，樊青喜形于色。
“你来了！”他从桌上拿了剧本递过去，“愁死我了，原来那两个主演拍着拍着妈的看对眼了，现在又闹分手死活不肯往后拍，我寻思我拍的也不是同志爱啊，真是……还好你肯来帮忙。”
王开鹤油盐不进的勾了勾唇角，“真有报酬？”
“那必须的，你先看看剧本，另一个主演还没来。”
“好。”
他找个位置坐下来，樊青也没歇着，拉着李简继续讨论拍摄场地的问题。
两人刚说几句，李简的小眼神就忍不住往王开鹤的方向瞟，这样重复几次之后，樊青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的等他收回视线，嘴里调戏道，“看上了？”
李简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吃不到。”
樊青嘴角轻扯，“是啊，人家二十年纯血直男，你还是收收这饥渴的眼神，可别吓跑人家了。”
李简哀怨的趴到桌子上，“我好惨，喜欢的人不是直男就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刚落，教室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生出现在门口，他的皮肤像常年在烈日暴晒下打篮球的少年一样，并不算白，反而显得十分健康。微微抬起的下颌透着年轻人惯有的桀骜，剑眉星目，鼻翼高挺，眼底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
李简眼睛亮了，“这个我可以！”
樊青，“这个你不行。”
李简，“为什么？”
他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就听到男生低低沉沉地开口叫道，“哥。”
李简，“……”
樊青将手搭在他肩上，安抚般的拍拍他的后背，“我弟，这间教室唯二的直男之一。”
另一个直男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李简痛心疾首地看向王开鹤，对方仍在认认真真的读剧本，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樊青笑了笑，“阿鹤！”
王开鹤揉着眼睛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樊青旁边的男生。
拿在手里的炭灰色棒球帽，依旧夹在臂弯的外套，不是刚才撞他的那个人还能是谁？
樊青指着他言简意赅道，“我弟，樊旻。”说完又看向樊旻，“我朋友，王开……”
“我认识。”
樊旻打断了他的话。
樊青一愣，“你俩认识？”
王开鹤，“……”撞一下算认识吗？
他拧着眉头细细打量樊旻，对方摘了棒球帽，只剩一个口罩将他的下半张脸挡住，凌厉的眉宇却张扬而戏谑的轻轻挑起。
伴随着王开鹤光明正大的目光，他似乎飞快的笑了一下，抬手摘掉口罩。
王开鹤知道他是谁了。
壹世战队的队长，樊旻。
所以，他口中说得“认识”难道是指……
樊旻勾起唇角，无声而隐晦的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V.B。
王开鹤笑了笑。
认出他的人很多，但他每次被问到是不是V.B的时候，都会一脸坦然外加语气无奈的说，‘我和他这么像吗，总有人认错’，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大家就会露出遗憾的样子然后离开。
但樊旻没有，他用的是陈述句。
樊青在两人之间打量一番，最终看向樊旻，“跑步过来你热不热啊？”
“不跑会冷，”樊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摁了几下，将手机转了个方向摆到王开鹤眼前，“既然你是我哥朋友，加下好友？”
大概是看出王开鹤想要拒绝，他朝他衣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个动作让樊青也注意到了王开鹤衣服上的污渍，“我弟弄的？”
王开鹤还没说话，樊旻就抢先说道，“嗯，我要赔他洗衣服的钱，但被他拒绝了。”语气听上去似乎还颇有几分无奈和委屈。
樊青一听这话立刻说，“加好友，让我弟给你转钱。他那么有钱，你就是收了之后转给我也行。”
樊旻，“可以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开鹤当然也没法拒绝，他拿出手机和樊旻加了好友。
樊旻秒速通过之后正准备给他改个备注，看到对方名字不由一怔，“好有钱？”
樊青噗嗤一下笑出声，“还没改名啊？”
王开鹤点头，“缺钱。”
“都缺三年了，怎么样算不缺钱？”
“等有了两千万吧。”
“笑死，这么具体啊。”
樊青转身看向樊旻，“你开哥KPI两千万，你那儿要是有什么IT大佬能做的活，多给他介绍介绍。”他突然想起来还没跟王开鹤提起过，便转头向他解释，“忘了说，我弟是壹世战队的leader，你下次要是想玩屠神可以让他带你，强的一匹。”
王开鹤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有多强，能和V.B比吗？”
“没试过，不然我也想知道，我和他……谁更强。”
他双手撑在身后的桌子上，戏谑的眸子像是丝毫不知躲闪二字怎么写的一样，十分张狂，和他在别人口中描述的样子如出一辙。
王开鹤移开视线，把手里的剧本递给樊青，“看完了，所以另一个主演是？”
“是我。”樊旻说道。
……
樊青看了两人一眼，“所以今天主要是讲一下拍摄内容以及后续的安排，顺带让你俩见一下。结束之后大家把剧本看一下，台词按照我发的顺序来背，从第三幕开始，然后我们下周就正式开拍。”
他为了今天专程做了一个PPT，先前画好的分镜和设定全在上面。
王开鹤呆在原本的位置上没动，樊旻则是拉开他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樊青继续说，“这个故事呢，主角设定的一个是计算机系大佬，一个是电竞大神。”他看着面前坐的两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不就是你们两个本色出演，顺带还能帮我看看台词或者人设有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完美。”
“主角我直接AB代替讲，A是个IT大佬，工作原因猝死，但他前世留有余孽，所以死后来到了一个阴阳间交界的地方，成为引已故之人前去往生的冥使，具有看清别人寿命的能力，只有引渡一万个亡故人才能投胎转生。但是！”
樊青话锋一转。
“他在某天发现了一个bug，越早将快死的人带走，中间的天数就可以抵消那一万的KPI，也就是人数其实等同于天数。于是，他为了早点投胎，去偷那些将死之人的时间，让他们在寿命结束的前几天就提前把他们带走，直到他，遇到了B。”
“B是一个视世界冠军为梦想的电竞大神，却因为长期的训练忽视了自己的身体。这里我省略一些他们的相遇和相处过程，总之，A发现B会在比赛前夕猝死，为了让他完成梦想，他决定用以前偷来的寿命续给B，直到他参加完总决赛。没想到B还是死在了比赛前夕，因为有个发现A利用BUG钻空子的冥使，为了早点投胎也来提前带走了B。”
樊青吁了口气，“当然，这之后呢，就是第二部的事儿了。”
他说完，发现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旁边的李简满眼崇拜，侧头说道，“就是这样，提提意见？”
樊旻开口，“我不适合B。”
樊青一愣。
B的设定就是正值十**岁的大男孩，看着对事不上心，却有着很强的胜负欲，这和樊旻本人也十分贴合，职业就更别说了。
樊旻却摊开手，“B这个人对梦想很执着，但这个词和我无关，演不出来啊。”
樊青果断看向王开鹤，“阿鹤，你演B吧，我弟这个死样子我也感觉他演不出热血的感觉。”
王开鹤嘴角一抽，“一把年纪了，我也……”
“你想想报酬。”
“我试试。”
“那就这么定了，你俩记得回去把台词背好，下周我们开拍。”
“可以，那我先撤了。”
“不一起吃午饭吗？”
“不吃了，回风行还有事儿。”
“哦哦，那你到了记得说一声！”
“嗯。”
王开鹤挥挥手，走到教室外面的瞬间，走廊的冷风往他脸上直扑，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好冷。”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又一阵开关门的动作响起。
他回头，樊旻也从教室里出来了，他把原先搭在臂弯的外套裹上，扭头看着不明所以望向他的人，“一起吗？”
“可以啊。”
两人相顾无言的走在路上，王开鹤算是看出来了，樊旻也是个话并不多的人，他目光直视着前方与他并排一起，即使不说话似乎也没关系。就在王开鹤以为这样安静的状态会持续到风行门口的时候，樊旻开口了。
“会重回赛场吗？”
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王开鹤停下步子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如果我说你认错人了，你信吗？”
樊旻双手插在口袋里，闻言挑眉，“信啊，你只是个被我撞翻了豆浆的无辜路人。”
王开鹤嘴角一扬，笑了。
他指向另一个方向，“走了，下次见。”
樊旻，“下次见。”
他站在原地看着王开鹤缓步向前，逐渐没入人群当中，走了几步之后，人海中个子高挑的男生又突然回了下头，看到他没有离开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抬手在空中挥了挥，无声的说，“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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