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城,锦墨的校园,成片墙上的爬山虎已经变成了琥铂色,教学楼前的雕塑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剧场的穹顶,光线漏下去,场里还有前一天晚上学生不小心遗留下的小片道具细屑。
锦墨的宿舍里,大家的桌上,都散落着希腊悲剧、哈姆雷特、茶馆和雷雨的文本,她们在过去的夜晚,还曾讨论过梅兰芳和布莱希特的异同,此刻,锦墨却如此略显无措的,面对上了自己的同学。
锦墨略微笑了笑,大概是自认为给予了一个安慰。
锦墨十四岁时,那时,她在跟随一个年轻的女性老师学习舞蹈,那位老师美丽而聪慧,在岛里非常出名,但是某天,她再去那位老师的舞蹈室上课时,锦墨却看见舞蹈室的门口站了两名保镖,后来,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位锦墨也认识的太太。
锦墨唤她,“朱太太。”
“薛小姐啊。”她手里攥着一只十分奢华的皮包,锦墨看见她从皮包里扯出一双白色珠花的手套,戴在手指上,随后从皮包里抽出一打照片,递给了锦墨,说,“我看薛小姐,你可能以后要另外寻老师了。只是下次选人的时候,还是要眼明心亮一点,别什么赃物都往自己身边领。”
锦墨小时候很是稚气,别人那种“不客气”的言语,她向来不善于解读,只是低头去看手里的照片。
下一秒,照片就掉在了地上,锦墨后退了一步。
朱太太带着人走了,锦墨上楼,推门进屋。
那天,是锦墨打电话给医院,呼叫了人员来送那位老师去医院。那位老师,下身有很多的血。锦墨后来去医院看她,那位老师的气色,仿佛一下子就衰败了下去。来看她的人很少,她看一看锦墨,眼里带着哀怨地说,“怀了他的孩子,他连来看都不看我一眼。”
锦墨说,“朱先生的孩子,有我一样大了。”
那位老师很是哀伤,竟然笑了起来,说,“我跟他的时候,也没比你们大多少。”
“是他到学校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求我,说我好,让我跟他的。他说,他与他的家庭,他的太太,没有感情,他只爱我。”
锦墨是阿麽陪她一起到医院来看望老师的,这位老师出了事,薛家也不让锦墨和她有太多来往,阿麽陪了她,更是不让她和这种女人,再有更多的牵扯。
锦墨说,“朱先生,外面还有其它的人,但是朱太太没有找她们,特地找了你,是因为你怀上了孩子。其实朱太太早就知道老师你了,只是没有孩子,她就不管,这次是给其它的人,也做一个警示——这是八卦报纸上写的。”锦墨停了停,说,“老师,你让朱先生给一笔钱,离开岛里吧。”那照片已经刊登得到处都是了。男人没有露脸,女人的痴相却是早遍布了岛里街头巷尾。
男人只是一起桃色绯闻,女人却是身败名裂。
锦墨把花束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站了一会儿,转身想走。
“薛小姐。”
锦墨站住转身看她。
女人苍白着一张脸说,“你以后会比我幸福。”
锦墨有些傻傻的笑着,看她。
女人也笑着,说,“再见,薛小姐。”
锦墨慢慢地走出去。她在那一刻,不明白自己懂得了什么,但是大概,她懂了不应该什么。
阿麽是一位非常拥有智慧的女人,对于锦墨,她护得战战兢兢,就怕女孩子,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回去的车上,锦墨靠在阿麽的肩上,她用手轻轻拍着锦墨的臂膀。
车子外面正是港岛炎热潮湿的夏季。阿麽声音缓缓地说,“墨墨,你这样的女孩子,和在我那样的家庭里长起来的女孩子不一样,我见过太多走下坡路的女孩子,有钱的,是寻求刺激。没钱的,是被诱惑。阿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幸幸福福地过自己的人生。”
“墨墨,我的乖宝宝,你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存在,你是最珍贵的,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的,阿麽。”
锦墨其实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随着年岁增大,锦墨知道了。
那种东西,其实非常简单,叫“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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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墨转过身,去继续洗漱。后面房间里的同学,锦墨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又重新爬上了床去继续睡觉。
后面,两人也全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后面,时常有辆车开到宿舍楼下,来接周曼曼。锦墨对车不太有研究,只觉得车辆眼熟,记起来是宋柏轩有一辆相同的。
说起宋柏轩,锦墨倒想起了另外一位,想到了那栋胡同口里的院子,除了来北城去了一次,锦墨一次没去。和那位三少爷,也再没有联系,倒是黎俊哲的母亲,宋佳琪给锦墨打了两三次电话,询问她在北城,生活得如何。
锦墨这几月,逛遍了北城,拍了非常多的照片,小胡同那些细碎的细节,非常让她着迷。直到某一天夜晚,周曼曼在锦墨回宿舍的路上,拦住了锦墨。
她们去了一处湖泊处,夜晚人少,周曼曼在椅上坐着,垂着头。
锦墨其实有些紧张。静等着她说话。
见她一直不开口,锦墨问,“需要,陪你去医院吗?”
女孩像是被电打了一般,抬头看锦墨。
“你不能自己吃药,要出问题的。”
周曼曼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锦墨,“薛锦墨,我不知道……我其实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醒过来,就那样了……”
周曼曼的身体在发着抖。锦墨也震惊了。
“我晚上陪他们唱歌,喝了点酒,后来睡了一觉,醒过来,那个人……那个人就睡在我旁边。”
“你认识他吗?是那个经常来接你的人吗?”
“是他。”周曼曼说。
锦墨大概估计了一下,那车不便宜,对方身份不简单。
“他说,两人已经那样了,以后做他女朋友。”
锦墨说,“他是学生,还是…外面的社会人员?”
“是许知鸢学姐介绍的,听说是学生,是许学姐的男朋友的朋友。”
锦墨的手里,原本握着一瓶水,此时那矿泉水瓶子被她蓦地捏紧了。
“你现在是想要做什么呢?”锦墨问。
“我……”周曼曼生的是一种小巧的漂亮,在这个以容貌著称的学校里,打一眼看去,也明白是没什么优势的,她从小在家里又是被“竞争”着教育长大的,父母在亲戚朋友面前,总是以她为夸耀,认为家里面一定会出了一个金凤凰,对于她考入了现在这个学校,更是充满了期望。周曼曼在家里,在小区里,是容貌出彩的,但是到了这学校里,她才发现,自己都只能算得上“普通”。所以,凡是有一点机会,就不想放过。她看着许知鸢得到了那么多的机会,她也想。那个第二天在她旁边醒过来的男人,后来真的带她出入了北城非常多的高端场合,甚至给她在一个剧组里,安排了一个十多分钟的小角色的戏。
她真以为自己搭上了什么好的线。然而那天,他又睡过她之后,她和他说,她经期迟了很多天。她看见他的脸色,立即掉了下去。
他甚至,并不愿再停留,下床去,捞起衣服穿上,之后扔了几张钱在床上,对她说,找时间,自己去处理了。
周曼曼哭得浑身都没有力气。
“我后来,去打听了。他身份,原来那么不简单。薛锦墨,我不能就这么放手,他已经很多天不理我了。”
“你想留下孩子?”锦墨问。
周曼曼身体发着抖,没有回答。
“薛锦墨,我想见一见他,你能不能帮帮我?许知鸢说,你能帮我,吕栖迟是你表哥,吕栖迟和他是朋友。”
锦墨一口气憋在胸口。
受害者,变成了执迷不悟。如果受害者,自己都不愿意为自己伸冤,别人又能如何。锦墨现在年纪越发大了,也逐渐明白,这就是女人的弱势,受了伤害了,只能一遍遍地继续欺骗自己,以便可以“逃脱”那种伤害。锦墨简直有一种恨意升腾了起来。
“我帮你。”锦墨说,“他叫什么名字?”
“徐逾明。”
“姓徐?”
“嗯。”周曼曼说。
锦墨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让周曼曼到椅子上去坐了,走到一旁去,摸出电话,给岛里去了个电话。
阿麽接了电话。锦墨问了几句。
那边的人回她,“就是徐家啊,前你堂表姨妈想给你牵线那家,这几年势头很好,听说家里是又要升了,你堂姨妈很是看重,家里做石油能源这一块的。她家老太太正正好是这十一月底的大寿,你有时间就去参加个宴会,上次牵线没成,你堂姨妈老不高兴了,你就代表薛家去赴宴,给大家看看,姻缘线不成,也不是仇家,咱门家是大气的,你去赴宴,他们家也不会小气。”
“我知道了。”锦墨放了电话。在手机日历上看看时间。再去看凳子上的周曼曼,穿着一身黑的女孩子,在微弱的灯光里,缩在凳子上,手臂搭在膝盖上,她咬着手背,在细细地发着抖。
天气非常的冷。
锦墨一路走回到寝室里,进了有暖气的房间里,锦墨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捏着的手机一直在闪。
“墨墨,你电话。”
“哦,好。”
锦墨拿起手机来看。
手机显示:【黎三】
锦墨怔住了。
她到北城,他从未给她打过电话,怎么突然来电话了?
阳台上没有暖气,锦墨便坐到了自己床下面的凳子上,看了片刻手机,接了起来。
“三哥哥,怎么给我打电话啦?有什么事吗?”锦墨换上了一点轻快的语气。
电话里的人,有微微的沉凝,之后问她,“是要去参加宴会吗?”
“啊,嗯,阿麽给你打电话了吗?”
“嗯。”对方回。
“你认识那家人吗?”电话里人问。
“嗯。”锦墨回。她以前就常常在北城玩,说认识,是自然的。
“好。”他说,似是想了想,“珠宝和礼服,我会让人安排好。定几套方案,你抽个时间,选一选。”
锦墨,“………………”
“我…有衣服。”锦墨说。
“我希望你当晚,是最出彩的。”
锦墨,“………………”她自己,没有这么方面的“希望”。
锦墨想了想,说,“好,好啊。三哥哥。”
“嗯。”对方淡淡应了声,两人都有一些沉默,锦墨想了想,说,“三哥哥,最近工作怎么样?还好吗?”她纯粹是没话找话。
“还好。”对方回,又问她,“听说你前段时间,摔到了脚,现在呢?”
锦墨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怎么摔到的?”
“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崴了。”
“…以后小心一点。”
“嗯。”
“老板,李先生到了。”锦墨听到了电话那边一道女声。
电话并没有挂,锦墨听到男人用英语和对方对话,大概是在握手。手机里还有飞机旋翼转动的剧烈的“呼呼”的声音。
锦墨等了一会儿,电话里的声音传来。
“墨墨。”
“嗯。”
“我现在还有点事,先这样。后面我到北城我们再聊。”
“…嗯。”
要挂电话时,锦墨又听见了他们几句英文对话,还夹杂了一两句阿拉伯语,英语里的单词有tax rate(税率)和armament(军械)。
锦墨挂了电话,准备去洗浴,天气变冷了之后,洗浴变成了问题,宿舍里是没有浴室的,还要出去。旁边的欧阳妤问她打电话的是谁?神情十分暧昧。
锦墨笑了笑,说,“一个朋友。”
“朋友还说那么久呢。”
锦墨只能笑,拿了衣服,出门去。
在公共浴室里,锦墨进了隔间,想着事情,把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墙面上。
她能感觉得出来,黎俊泽,对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他说,想睡她。
大概,他没有达到目标,他不会放手。
如果自暴自弃的把身子给他,满足了他,他会放手吗?
而她要做那样傻傻的事情吗?只为了逃脱他。
锦墨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后用手,抱住了自己。
花洒的水,流了她一身,打湿的头发,杂在后背上,美得不成样子。
然而,她却只觉未来,像一座大山一般,朝她压迫而来。
曼曼就是一个前车之鉴,锦墨只比她体面一点,有一个婚约在那儿。然而,结局,大概也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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