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绕路?自然是为了避祸。
上辈子,沈曦云初八成婚,初十便见血受伤,此后窝在府里养伤数日,都是缘于这一日去翠雀山的祭拜。
往常去祭拜爹娘,马车从西正街沈府出去左拐进南十字街,沿此街一路直行,再拐个弯儿就能到顺承门,是离城外翠雀山最近的一道城门。
次次如此行进,上辈子的这一日也不例外。他们坐马车拐进南十字街,却不想街上出了乱子,十几个流民在街上同人因钱财起了争执,言语争纷上升到械斗,他们的马车恰好行到此处,被搅入其中。
那流民见沈府马车装潢精美,料定是富贵人家,刻意想在混乱中抢夺些钱财,因此几人装作打斗靠近,实际却想法设法钻上马车。
春和、景明并长安三人想要赶但到底应付不及,几个流民已手持武器半冲进马车,寻找搜刮财物,作势拿武器吓他们。
一人没掌控好挥舞力道,手中的长刀多向前一尺,直直往谢成烨身上去。
沈曦云当时本就一路粘着谢成烨离他近,所以立马慌慌张张侧身挡在他跟前,左手臂挨了这一下,吃痛叫出声来。
谢成烨揽住她的腰,怒目对视闯进来的流民,那流民本就为财,见伤了人,连忙讨饶,把摸到一点金银都扔下逃走了。
还是后来官衙结案抓人,审问缘由,她经谢成烨转告才知道这场乱子的始末。
这辈子她不大敢赌他们出发的时辰南十字街不会出乱子,干脆在出行道路上绕开那街,多绕点路也好过受伤。
因有这些思量在前,当她听到谢成烨的问话时,转头看他,回道:“我想去孙家铺子买些雪花酥,所以从坊市宝头街那绕一段。”
这是她昨日想到用绕路来避祸的法子后就准备好的说辞,宝头街离孙家铺子近,她爱吃雪花酥又人人皆知的,无甚不妥。
谢成烨终于看清她褙子上确实绣着滚银边的桃花,也看清她的正脸,问话的目的达到,自是不深究她的答案,点头示意知道了。
于是马车出了西正街后向右拐,拐进宝正街上头,离孙家铺子有条小巷可以通行,在此停下,约定好时辰送货的铺子伙计已备好糕点等着,马车一停,他小跑几步上前,堆笑。
“这是姑娘昨日在铺里预订好的一斤雪花酥,半斤糖薄脆,半斤油枣,货都齐了,您请收好。”
景明接过东西道谢,把糕点摆在马车内的小案几上,拆了个浅口方便小姐拿取。
沈曦云捏起一块糖薄脆放到嘴边,“嘎嘣嘎嘣”一点点咬,吃到甜的心情舒畅极了。
她用买糕点做筏子绕路,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避开今日的流民骚乱,另一方面嘛,她撇了眼案几对面曲肘撑头、闭眼假寐的人,自然是为了靠吃好吃的来提高她和谢成烨共处一室的忍耐度。
她是真不乐意同谢成烨待在一处,担惊受怕,要时刻小心。
马车缓慢行进,从宝头街绕行大约要多行一刻钟的路,车内,没人说话,只时不时响起三两啃咬声。
沈曦云吃得欢心,自是没注意一直假寐的谢成烨早已睁眼,若有所思望着她。
这姑娘爱吃甜的,伏在案几边,从油纸包里一个一个往外拿零嘴又往嘴里塞的模样,叫他想起从前在北地见过的跳猫子,灵巧活泼。
梦中她脸颊软糯的触感突然跃进他脑海,引得他微微蹙眉。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专注炽热,沈曦云再迟钝也发现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郎君这么看我是何故?”
莫非是对甜食不喜欢到了极点?不然盯着她皱眉头做什么。
谢成烨身体往案几靠拢,指着上头的点心,不直接答话,“窈窈爱吃甜的,也需控制量,不宜贪多。”
她心中吐槽淮王殿下不爱吃甜的,自然不能理解她的乐趣,面上温婉地笑,不和他计较,“是,郎君有理,只是想到爹娘,我难免心中愁苦,思念难耐,要靠吃些甜的缓缓。”
谢成烨沉默。
他只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非有意戳她伤心事。
沈曦云没料到自己这么说,真能叫谢成烨禁声,从前谈到爹娘,她的确免不了一顿伤感,那时多亏有谢成烨在跟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一腔感情倾注在他身上才能缓解。
可前尘往事在生死里走了一遭后,她已然看淡,往后好好活着才是对爹娘最大的感恩。
但讨人嫌的谢成烨能不说话,是件好事,她不欲就此多解释,不管他,自个接着吃起雪花酥。
马车在短暂的一段插曲后又安静下来,直至一小段颠簸后,到达翠雀山下。
沈曦云先一步跳下马车,这一路顺畅,想必此番流民骚乱便躲过了。
此时已接近晌午,日头正好,阳光透过稀疏云层覆盖在山野上,远处山峦层叠,淡淡的雾气萦绕其间,初春山脚下已开出些许紫色的小花。
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洗涤在马车里的沉闷。
“先在山脚稍作休整,让大家进些吃食罢,休整好后再登山。”
春和、景明听到小姐吩咐,忙传话给车夫并几位跟来抬祭品的仆役。
谢成烨随后下车,让长安也去歇息,自己则缓缓走到车队另一边的一颗榕树下,靠在树边,左侧能观察到正在和春和、景明打闹的沈曦云,右侧是休整进食的车队。
做假寐状,微微闭眼,他在思考自己有些越界的行为。
晨时用冷水洗漱时,长安抓住机会问:“主子,沈小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诧异,不解长安的问题。
“因着昨儿在坊市走,景明怀疑是……怀疑是主子做了对不起她家小姐的事被发现了,沈小姐才会态度奇怪的。”长安嗫喏着解释,给主子汇报收集的情报,“该不会是咱们的身份被怀疑了吧。”
他听着这话,第一反应竟是叫窈窈“沈小姐”是否太过生疏,第二反应是他为何要担心自己的身份被窈窈怀疑。
随后又恍然意识到,这是他之前让长安秘密来江州时吩咐的。
去岁冬日,他在燕京得知蛰伏多年未出现的前朝叛党太阴教重新在江州一带活动,于是秘密带亲卫前来探查,不料消息泄露,他遭遇叛党围杀,侥幸逃离后躲进郊外山中,支撑不住,重伤昏迷。
若不是那日被窈窈在山中救下,他约莫已经死了。
他最初失忆了几日,在沈府养伤不久便恢复记忆,秘密联系了可以信任的长安、永宁,安排永宁留在燕京观察局势,长安来江州,以需要个机灵懂文墨的随身侍从为由让长安来他身边。
长安入府那日,他刚答应窈窈“以身相许”的报恩请求。
他在府上待了数日,把她的处境看得分明,她及笄不久便爹娘不幸亡故,独自一人守着偌大的家业,孤苦无依,在这样巧合的时候,她给爹娘祭扫时救了他,移情之下,把他当成寄托和依靠。
而他自己,一是救命之恩确需报答,二是叛党作祟,他本就要留在江州一段时间,查明缘由。
所以她提出“不如以身相许”时,他应了。
他明白这场婚事更像一场儿戏,小姑娘尚还不清楚真正的男女之情,她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伴,倾注无处安放的感情,慰藉双亲亡故的孤独。
他是愿意的,他可以给她一个温柔宠她的好夫君。
只是这份陪伴注定持续不了太久,待江州事毕,他早晚要回燕京,不能再做窈窈的夫婿林烨,而是淮王谢成烨。
他始终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从来都不会是一对真夫妻。
他也不可能带她回燕京,她不合适。
因此长安来时,他吩咐,“此次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所以你平时要小心行事,不要泄露身份,她若当我失忆,便这么认为罢。待过几月,她从丧亲之痛走出,孤也该离开了。林烨这个身份死后,孤会抹去痕迹,她便可如同寻常闺阁女子般婚嫁,不曾为人妇。”
他望向她留在桌上的雪花酥,接着说:“私底下,你便还是唤她沈小姐罢,孤终究只能给她一时的陪伴。”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准备婚事的热切气氛里,越来越习惯扮□□她的夫君,以至于入戏太深竟不自觉越界,昨日她举动反常后牵连着他也反常起来。
还是今晨长安这一问点醒了他。
被点醒后他今日便格外注意起自己的言行,发觉他的确对沈曦云过分关注了,这可以是他有意演出来的,但不该是他无意识做出的。
直至此刻站在翠雀山下,冷静反思,想起答应她成婚的初衷,他彻底意识到是自己过了。
“郎君,郎君。”
车队休整完毕,要上山了,可谢成烨还靠在树下不动,她本想让长安去叫人,谁知长安竟寻由头溜走,想到皇家贵胄不能得罪,她也只能不情不愿自己来叫。
唤了几声,谢成烨终于睁眼,目光自她身上掠过又快速移开,复勾起惯有的温柔笑意。
“想旁的事分心入神了,窈窈莫怪。”
沈曦云自是无所谓,“郎君若无碍,那我们便现在上山罢,走东侧的大路上去。”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谢成烨理了理因久坐而微微褶皱的衣摆,缓步向前,看见长安小跑过来跟在他身侧。
他将自己行事越界的原因归于自己入戏太深,当久了林烨,当久了她夫君,不自觉牵入其中,难以分辨。
此刻既已意识到此事,就不能一错再错。
他想到昨夜永宁自燕京传来的叛党疑有动向,这代表他们的目的快要浮出水面了。
江州一事总有结束的一天。
虽然他仍然不大信她爹娘魂魄入梦训斥一事,说不定是她潜意识中意识到这桩婚事不像样,才会做这样的梦。但殊途同归,让她能对这场婚事多冷静些是件好事。
毕竟,他总要离开的。
若日后她愿意,他可以用他的权势给她重新寻个如意郎君,护住她沈家的门庭,真正给她一个家。
男主在破防一天后尝试进行的心理建设(猜猜他什么时候会再次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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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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