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身累心也累,继续在“木沉雪”身上比划着,刻上五官。
江元珩接着说:“我以为许统领去苍州只是宣旨,怎么还把殿下带来帝都了?”
“自然是有所旨意。”
江元珩张嘴想问。
沈持意已经摇头:“密诏所书,既然天下不知,你最好也不要知,以免招祸。今日瞧见我入宫的人不少,早晚会传出去,陛下那边的旨意……早晚也是要天下皆知的,你等着,不必问。”
指不定明天或是什么时候他就要走马上任,当个倒霉太子了呢。
“我倒是想问你,你既不知圣旨内容,缘何刚好领兵赶到?”
他没记错的话,江元珩当时提到了小楼大人。
楼氏,当朝皇后母家,帝都外戚大族,数州望门,族人亲眷门生无数,能够称得上一句“小楼大人”的,自然只有楼家家主幼子,原著里只有读者清楚的伪君子——楼轻霜。
他最怕沾的就是这位小楼大人。
江元珩缘何会和楼轻霜扯上关系,楼轻霜的名字缘何又会同这次刺杀扯上关系?
对方答道:“许统领归来前便给宫里传了信,小楼大人收到信,嘱咐我留意宫门,我便干脆点了一队人马,出城接人去了。”
江元珩面露意外。
“我还以为,殿下早就知道我会来,这才暴露死穴于剑下,假意示弱,等着我射出一箭。”
“……”
沈持意后仰,“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迪化我。”
“敌什么?元珩怎么可能同世子殿下为敌?殿下于元珩,恩同再造,情如手足,重如泰山,元珩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打住——!”
江元珩乖巧消音了。
沈持意双肩松下,稍稍垂头,如释重负,长长吐了口气。
他也没继续说话,老神在在地给“木沉雪”雕着五官。
今日刺杀一事,还有江元珩刚刚所说,他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我来帝都这一路上,若是有人一直筹划着刺杀我,最好的时机分明是我‘病倒’在官驿的时候……”
但一路行来平安无事,反倒即将抵达皇城之时出现了一伙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刺客。
而后楼轻霜因职责所在,提醒江元珩飞云卫今夜进城,江元珩正好赶到……
“殿下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何止是哪里有问题,简直是处处有问题。
短刀刻下最后一笔。
五官刻成,完整的木雕小人躺在沈持意掌心。
不知是不是他那翩翩君子如风**一度千金的木兄千里之外给了他助力,他在这一刻突然想通。
沈持意眉头紧锁,眸光一沉。
“……你被利用了。”
“怎会?”
“这场刺杀本来就不会成功,那几人就是故意送死来的,能不能杀死我,不重要。”
江元珩一点就通:“……刺杀不是为了刺杀,而是为了做成——殿下临近宫城被人刺杀——这么一件事?”
沈持意点头。
江元珩不知密诏内容,许堪也不知密诏内容,他们就算觉得宣庆帝特意命人把他接进宫这事必有蹊跷,也想不到他这个纨绔能影响到什么大朝局。
但是他知道。
他这次进宫,是等着太子发丧之后,入主东宫的。
若是立储的圣旨被人知晓,太子之位牵涉众多,他被刺杀实在是太正常了。
东宫早夭,新立储君,其中不知多少门阀党派牵扯其中,新旧更迭,必有利益相争。光是他这个不回顾原著连朝局都不清楚的局外人,都能想出一堆不想让他当太子的人,这些人都有可能希望他死在路上。
问题是那些人不该知道他要当太子!
若是这时候他被刺杀了,那位稳坐龙椅二十多年、多疑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宣庆帝会怎么想?
——有人知晓了密诏内容,提前截杀新太子。
刺客不是来杀他的,是做给皇帝看的。
是为了让皇帝疑心有人手眼通天,提前知晓了圣旨内容!
这步棋无论如何,都是冲着旧太子相关联的人去的。
“你来接飞云卫,最开始,只是因为楼轻霜随口提的一句话……”沈持意喃喃自语,“就是他派人做的!”
江元珩一向对沈持意只会点头附和,闻言居然意外道:“殿下是说,小楼大人故意提醒我许统领回来了?可是禁军和飞云卫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的往来总是有的,小楼大人在兵部任事,提醒我是分内之事。”
“别人是分内之事,但楼轻霜肯定不是!”
楼轻霜提醒江元珩,也只是设计禁军为此事做个见证,让禁军和飞云卫都知晓刺杀一事。
同时,楼轻霜因“误打误撞”让禁军施以援手,自然而然被排除了嫌疑。
谁也不会再怀疑楼轻霜。
沈持意脊背发凉。
高惟忠为他留下的四方暖炉好似熄了火一般,连窗缝送入的寒凉夜风都屏不住。
他冷得抖了抖。
楼轻霜哪里是刺杀他,分明是借刺杀他,撬动皇帝对朝臣的疑心。
他这还只是以苍王世子的身份进宫,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呢,就已经被这位小楼大人扔进了棋盘里。
此人蛇蝎冷心,可见一斑。
江元珩还是不信,困惑道:“殿下先前要我打听小楼大人,我就有所疑惑了。帝都皆知,小楼大人谦谦君子,元珩还常常以他为明镜自省常思,殿下没有见过他,为何对他有些偏见?”
那何止是有些偏见。
那是有很大的偏见!
沈持意对江元珩这般推崇楼轻霜的模样没有办法,干脆不管不顾一摆手:“我不管,我讨厌他!不讲道理!”
他偏了偏头,发尾扫过月光,透亮的眸子满是不虞。
他难得这样甩脸色,压下的嘴角如轻轻飘落的羽毛,挠动他人心思,让人恨不得让这羽毛赶紧再度飘起。
江元珩立刻正色:“殿下讨厌的人,就是元珩讨厌的人!元珩必定牢记于心!”
沈持意这才满意点头。
窗外风声簌簌,并不喧哗的噪声淌入耳中,暖炉的热气同冷风撞在一起,吹得沈持意四肢百骸都打了个颤。
宫廷危机四伏,燃的香却仿若幽冥地狱里展开的春花,香气袅袅,安抚人心。
一日的紧绷终于在说服江元珩警惕楼轻霜的那一刻放下,困意席卷而来。
青年无声打了个哈欠。
江元珩笑道:“时辰不早,殿下舟车劳顿,确实该歇息了。刚才同殿下相谈,我险些忘了今日主要目的。”
沈持意接过江元珩递来的一沓信笺。
他刚接到手,面色一顿,放到鼻下闻了闻。
“……有药味?蛊药?”
“宫中养着不少羌南那边进贡的信虫,每一只信虫都被专门的药方浸染养成,能闻到约莫十里内特殊的气味,只要在十里内,点燃这些浸了药物的信笺,对应的那只信虫便会躁动。各宫相隔远近不一,我们有时会用此物传达消息。”
这是原著提过的东西,沈持意第一次亲眼所见,新奇地翻着信笺。
“只要我烧一张,元珩手里对应的信虫便会躁动?”
江元珩点头:“那我便能立刻知晓殿下正在寻我——若殿下遇险,元珩必定想尽办法为殿下效劳。”
沈持意含糊应下:“哦……”
殿下若是遇险,只希望你千万不要效劳。
他不想拂了对方好意,收下信笺。
“密诏一事,我自有打算,你别掺和。但我确实有一件对你来说应当不难的小事,想托你帮我。”
“殿下尽管吩咐。”
“我想寻一个人。他姓木,名沉雪,木秀于林,沉鱼落雁,雪月风花。”
沈持意入帝都之后便一直在想着这事。
先前在烟州榷城,他走得匆忙,故意不告而别,因此没有机会取回他赠与木沉雪的香囊。
那香囊里面藏着苍州印信,如果木沉雪并没有丢弃,什么时候一时兴起打开发现其中玄妙,以那人聪慧,必然能够猜到他的身份。
这人手握白玉龙环,本就是局中人,指不定就是帝都哪位朝臣家的公子,若是在朝中认出他来,还不知会不会掀起什么风波,又是否会造成什么未知的变数……
最重要的是,他也并不希望那人和他这个随时会死的太子扯上关系。
沈持意摩挲着木雕小人,心中叹气——他还是得找到人,查一查那香囊木沉雪丢了没有。
他出了神,江元珩等了片刻:“……殿下?”
“嗯?”
“殿下要找的那人,可有画像?帝都浩大,重名者众多,一个名字怕是不够。”
沈持意:“……”
糟糕,他和乌陵都是灵魂画手。
“没有,但是……”他举起木雕小人,怼到江元珩眼前,“大概长这样?”
禁军统领瞪大眼睛盯了一会,更是不解:“殿下要找的那位木公子,是人吗?怎么看着像猴子?咦,这猴子怎么还穿衣服?”
沈持意:“…………”
他怨念地看了一眼江元珩,赶忙把这个丢人的“木兄”收回来,捧在手中,就着月光打量了一下。
……挺好看的呀。
也就是头发有点毛毛躁躁,表情有点狂放不羁,四肢有点比例过长……
“哎呀!总之,他是帝都人士,家境不俗,年纪比我稍长,但应当比元珩你年轻。以他才情,不论在哪,都该广为人知,应当不难找。”
“我明白了。不知此人是友是敌?若是寻到,该如何待之?”
沈持意犹豫了一下。
他现在这个处境,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他和木沉雪的关系为好。亲他者会为他忧虑,恨他者会以此为棋……
“我与此人有仇,想要找他出来,亲自报仇折磨,然后再杀人灭口!你寻到人就告诉我他的家世和行踪,切莫惊动人家,坏了我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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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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