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季抒觉得可能江宥最开始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但仍然有善良的底线选择救了自己。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下发现自己又救了他的家人，他转变了态度，变得有些惭愧，所以选择通过帮自己解决燃眉之急来进行弥补。再到极寒地的遇见，他发现自己有所隐瞒或者欺骗，却因为拥有一颗善解人意和包容的心，也没有生气，在关键时刻还保护了自己。虽然在最后，两人因为不可抗拒的利益问题产生矛盾。可再一次遇见时，江宥没有戳破她的伪装，反而又在牌桌上再次帮助了自己。现在，他们应该互相都知道至少对方是自己人，不必再担心立场和阴谋。
抛开所有外在层面的因素，季抒想要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和江宥成为朋友。因为，江宥确实是一个心地善良，包容大度，情绪稳定的人，只是常常不善言辞，选择用默默的行动来表达。
现在，季抒决定认真地对江宥的好意进行回报。
“你想好了吗？”季抒忍不住催促道。
季抒忽然想起，即使在两人争夺本觞石最激烈的时候，江宥也没拿出那个承诺作要挟。
江宥沉默半响，提起极寒地的事，“我认为那个承诺没必要再兑现，我们已经扯平，你在地裂的时候救了我，还一直给我处理伤口。”
季抒愕然，没想到对方已经单方面扯平，但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有兑现承诺的必要，“一码归一码，我答应了，欠条也写了，这是单独的一件事。”
江宥嘴角拉得很直，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她，“可是欠条上面的承诺人是舒霁，不是季抒。”
季抒愕然了一瞬，喃喃自语，“我难道不能是舒霁吗？”
江宥没听清，“什么？”
季抒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情绪，补救道：“我可以现在再重写一张。或者，不需要欠条，你想要什么，你现在就说，我现在就可以兑现。如果你现在实在没想好，没关系，你应该有我的终端账号，你可以联系我。”
“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
对方语气诚恳，神态认真，似乎江宥现在想要月亮星星，对方都能立马给他摘下来。
本不应该有任何不满情绪，江宥却第一次觉得有些烦躁，闷气从胸腔一路扩展到腹部，像一只气球膨胀在全身。他不明白为什么季抒非得要坚持兑现那个所谓的承诺，为了弥补他吗？他说过无数次他们扯平了，根本不需要。难道是为了讨好他吗？为什么，他现在在传闻中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的季执行官面前应该是一无所有，毫无利用价值。
刚刚看见他时，季抒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惊讶，季抒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与曾经的一切。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被火烧得熏黑的废墟，虚伪的男人在悲痛哭泣，最后只剩下一块冷寂石碑，在寂静的树林里永远沉眠。
承诺是什么，是最虚伪，最不切实际的，像气球一样轻轻一戳便会爆炸，像水滴融入大海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作出承诺也是最轻松、最轻易的事，它还可以被利用来构造美好的虚拟，让人轻易言信，但它也可以像如梦如幻的泡影，下一秒就毫无痕迹。
“没必要。”江宥知道不应该把额外的情绪加之在季抒身上，他竭力忍住快要溃堤的情绪，稳声丢下一句，从季抒身旁擦肩而过。
风从季抒耳边呼过，远去的身影，背微微弯曲，像是什么压着他的脊梁，让他难以直起身来。
是难过吗？还是生气。季抒觉得对方应该是想起欠条上自己还是写的假名，然后被这件事引爆迟来的不满情绪。
季抒觉得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错，虽然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对于善良的江宥来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隐瞒，自己还是有相应的责任。
她没有将对方不好的态度放在心上，她觉得自己应该等对方平静下来，再行动。
两人一前一后间隔了十几分钟进了包房，其他人没太注意。
段承绪还在中途取起酒杯说要感谢季抒和江宥，两个人都帮段家找到了本觞石，让段家顺利解决了控制器的问题。
季抒虽然找到，但没派上用场。她礼节性地接受了感谢，随后便默默坐在一旁不再多言，众人的关注便都移到了江宥身上。
但不知道是顾虑什么，也没人问太多，段承睿在接受到他哥的眼神后，都管住嘴，埋头吃菜，然后自然地把话题转移。
一场饭，季抒吃得心不在焉，她好几次都偷偷看江宥，因为她想起婆婆的事还没跟对方商量。
江宥神色似乎一如往常，慢条斯理地吃饭，只有眼尾微微下耷，季抒觉得对方有点不开心。
没吃几口，季抒便放下筷子，她觉得这菜不好吃，至少没江宥做得好吃。
等各自离席散场后，段承绪他们还要去处理一下订婚宴后续，季抒躲开了段承睿的邀约，快步跟上了江宥。
走的小道通往别墅区的A区，只有季抒他们几个人住这边，所以现在没什么人。
季抒走在江宥的身旁，斟酌后开口，“抱歉……”
“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话音未落，江宥停下脚步，打断了她的话。
季抒眨了眨眼，抬眸看向江宥，轻轻出声，“那你不要不开心。”暖黄路灯盘旋在季抒发顶，柔光自她头顶向四处散开，稀稀疏疏的，有一片飘到了江宥身上。
江宥动了动嘴唇，声音很短，“没有不开心。”
季抒轻轻笑了一下，没觉得尴尬，语气带着些许纵容，“好，那是我看错了。”
江宥没说话，只迈开脚步往前走。季抒还记着一件事没忘，她又赶上去问，“江宥，婆婆的事，我之前没跟你说，就是我………”
婆婆治病这件事，江宥早就知道了，在一个夜晚的终端里，在一段简短的对话里。
“婆婆跟我说过了。”江宥声音有了些温度。
季抒无奈地说：“婆婆她不愿意治疗。”
江宥偏头，望见季抒毛茸茸的头顶，他不经意地收回视线，“我尊重婆婆的意愿。”
还没等季抒泄气，江宥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如果想要坚持帮婆婆，我不反对。”
季抒眼眸一亮，“那……”
江宥说：“时间还早，打通讯，你可以再跟她聊聊。”
正合她的心意，两人一同到了江宥的住处。
在客厅，江宥打了一个视频通讯，“婆婆。”
婆婆正坐在沙发上织着什么东西，闻声抬头，“小宥，怎么了？”
季抒看她身处环境，应该是在家里，估摸着婆婆家就处于可以连接星网的地方，联系起来很方便。
江宥却转头看向她，示意人过来，季抒读懂了他的眼神，走了过来，挥了挥手，“婆婆，好久不见啊！”
婆婆眼睛一眯，推了推老花镜，看看季抒，又看看江宥，慢慢绽出一个笑，“小霁，你好啊。诶哟，你和小宥在一起啊。”
季抒甜甜笑了一下，“嗯嗯。”
江宥说：“婆婆，季抒想跟你聊聊你治病的事情。”
婆婆一下把笑收起来了，端坐好，声音有些迟疑，她的眼神老是飘飞到江宥身上，不知怎么说才好，“小霁啊......”
江宥一下就懂了，默默走开，“你们先聊，我去倒杯水。”
江宥走后，季抒把镜头对准自己，“婆婆你说吧，没事的。”
“我不治病有两个原因，一是，老头子走了，我这么过着也没意思，我想着要不早点过去找他算了。二是，我这个病能不能治好都是问题，而且治病肯定要花好多好多钱啊，小宥肯定会给我付了，但......”
婆婆未说完，但季抒却懂了她的意思，她温声开口，“婆婆，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们这里有慈善机构，只要您去那边认证一下，那边就会免费承担治病的所有费用，而且啊，你这个病对于医学界的学术研究非常有价值，他们医生啊恨不得赶紧给你治疗呢，婆婆您以后还会是给医学界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啊。还有啊，您说您想早点过去找爷爷，但江宥还活着，他还这么年轻，你也是他的家人。他需要你。之前在医院，您其实也跟我说了，您担心他。”
婆婆听着她的话，在屏幕另一端，有些昏花的双眸，慢慢被一种不知名的液体浸湿，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我......”
“不用担心，这个病一定能治好的，只要您想治。”季抒把婆婆的又一忧虑也提前消除。
“您来吧，到中央行星来。我也在这里等您，到时候我再带你去转一转中央公园，这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花，还有跟您一样的阿婆在这里跳舞，很热闹，说不定您也想去加入他们。”
“这样，好吗？”季抒同样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婆婆。
镜头里，老人沉默半响，终于挽出一个清丽的笑，“谢谢你，小霁。”
“我答应你。麻烦你了，小霁。”
终端挂断，杯子被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轻轻发出“噔”的声音，季抒抬眸，江宥站在她的旁边，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谢谢。”
季抒嘴角微弯，拿起杯子，“不客气。”
是许久未闻的味道，那个起助眠功效的叶子泡在水里，发出的淡淡清香。
江宥怎么知道自己最近没怎么睡好，还是他习惯泡这个叶子在水里吗？
“喝完回去早点休息。”江宥罕见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季抒：“嗯？”
江宥实话实说，“黑眼圈要掉下来了。”
季抒下意识地想要照镜子，又只能深深忍住这股冲动，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江宥瞧见她这副反应，眼底不自觉地浮现了点点笑意，他收住表情，补了一句，“骗你的。我猜的。”
江宥什么时候拓展的开玩笑业务？跟他的人设不符。季抒默默想。
她咳嗽一声，“你猜对了，确实最近没怎么睡好。因为......”她故意将自己的语调拉得很长，想要引起听话人的好奇心，“我在担心，我什么时候才能兑现承诺。”说完这话，她仔细观察着江宥的反应，发现对方没有太大的反应，至少不像下午脸色很沉，沉得像墨色的湖水。
“你帮婆婆找到治病的医生，就把这个当作兑现了承诺。”
“这样可以吗，季抒。”江宥的语气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但细听又不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念出她的名字，像在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的意味。
季抒哑然了一瞬，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
“医疗费，我会支付。”
季抒站起来，“说好了，既然都把婆婆治病这件事当作兑现承诺，那我会全权负责，医疗费以及相关的所有事你都不用再操心。”
“好吗江宥？”
江宥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拒绝。找到医生已经足够，费用什么的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季抒已经帮他解决了他最头疼的两个问题，说动婆婆治病以及找到医生。关于这个病的研究很少，他们这边能找到的人所给出方案的成功率都不高。但季抒找到的林老，江宥知道他，之前并不知道他还对这方面有研究，不过综合对方初步提出的方案，结论是可行性很高。
但如果他拒绝，季抒肯定会不高兴，叭叭说个不休。
慈善机构不可能将所有费用包揽，即使季抒说这个特殊的病对于学术研究有贡献。钱和其他的，江宥会再以另一个方式归还。
主意拿定，江宥便没再推辞，“好。”
事情定下来，季抒便礼貌地表示自己要告辞，“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房门被轻轻关上，江宥还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动作，眼底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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