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又做噩梦了。
她哼唧了两声,不自觉往旁边人的身上蹭了蹭。
丁敏缘被她蹭到伤口倒吸一口冷气,将郁离推开了一些。
她戳了戳郁离的脸,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郁离睁开眼,看见丁敏缘正沐浴在月光中,纤细的天鹅颈布满淤青,皮肤被月光照得如地面的薄雪,令她想起小巷口推车老师傅做的糖葫芦,晶莹剔透,口感极佳。
她觉得丁敏缘是细浪、是沙滩、是梦里被主宰的神嗣。
可她的噩梦实在不堪且窒息,想挣脱意乱情迷的感情却被锁得更紧——肮脏的自己该如何面对圣洁的神嗣。
“敏敏……”郁离移开眼,掐着丁敏缘躲不过的软肉,无奈,压低了嗓音,“别闹,她们这时候该醒了。”
“你不能总把我当小孩。”丁敏缘头晕晕乎乎地拍掉她的手,扯了把被子以示不满。
粗糙的被褥线头落得很长,丁敏缘轻哼一声,发觉自己扯了一巴掌的细小棉絮,怎么搓也搓不下去。
她抓着如枯草般的头发有些急躁地说道:“都这样对我……做噩梦为什么总是不跟我说,我明明也可以……”
郁离眼中的血丝足以说明她昨晚的失眠,眼前二八年华的女孩儿满眼清澈,眼角的桀骜正凶猛,像是暗夜里流淌的不知名情绪。
“敏敏。”她叹了口气,将丁敏缘额前竖起的呆毛轻轻压下,将异样的情绪隐去无奈道:“你才十六岁。”
“所以你觉得我是小孩子,是吗?”丁敏缘突然发了狠,呲牙咧嘴的,猛虎扑食似的将郁离压在床上,“是不是?”
郁离没有反抗,直愣愣地盯着丁敏缘凶狠的眼神,拳头打在棉花上被生硬地反弹了回去,“难道不是吗?”
丁敏缘从那坚韧却又破碎的眼神中看到了纵容,突然慌张起来,她心脏抽搐一阵,移动着僵硬的四肢朝后退却被拉住,眼神乱飘,却被迫沉溺。
最后,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将头埋进被子里弱弱地说道,“你也只比我大两岁而已,玥涯湾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
“我已经十六岁了,姐姐。”
“郁离,我们等会儿……”嘶哑慵懒的声音传来。
门框暗沉已经开始掉漆,吱呀声断断续续的像是生锈二胡走出的弦音,抬头一看,景瑜身穿长款衬衣正撑在门把手上。
她瞧着房间里不成风气的两个人,没眼看地捂住了眼睛,但指尖缝隙里一双透亮的眼眸咕噜转着,轻咳从她的另一只手缝里溢出来。
“你们……咳咳——”
“行了,快去叫渐舒起床。”郁离冷着脸出声,将羞红了脸的丁敏缘打横抱起塞回被子里,“差不多行了。”
郁离的手臂上凸起清晰的青筋,蹭得丁敏缘后背发痒,她将自己埋得更深,又听见郁离的声音在疑惑,“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晚,平时这时候早喊饿了吧……”
“姐姐。”丁敏缘猛吸一口气,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探出头说道:“渐舒她昨晚好像……没回房间来着……”
十几岁的孩子正处于青春中最别扭的时期,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如杂草般春风吹又生,编织出的记忆总是蛀了虫。
白渐舒也由青涩转向成熟,终于半只脚踏入青春期。
昨晚白渐舒顶着黑眼圈趁着郁离洗澡的时候钻进她被窝里呜呜地哭,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像小狗一样地咬她的脖子,“我已经十五岁了,半工半读怎么了!景瑜那个坏蛋就知道拿年龄压我!码头那群小孩**岁就帮忙卸货了!”
“别咬人,多大了还磨牙呢?”丁敏缘随手拿了顶帽子戴在白渐舒的头上,“行了,少说两句,她也是为你好。”
“我又不想,怎么就为我好了!哎哎哎!别拽我啊!”
丁敏缘将白渐舒一把拉到窗台上,“随你怎么想……”
带着鱼腥味的海风灌进海岸线上浸了味的钢筋混凝土,脚下一寸多的地方是铺满了灰的空调外机,丁敏缘抓着白渐舒坐在窗口上一言不发。
“你可得把我抓稳了。”白渐舒勾着脚不踏上去朝后倒,一只手臂勾着丁敏缘的右臂以免摔下去,脚丫子晃啊晃的,一个人玩得自在快乐。
等晃累了,她问:“坐在这儿干什么?离姐等会儿洗好了看见我们闹又要挨骂。”
丁敏缘紧紧抓着她,“就是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啊?什么?”白渐舒回头看她,却看见她神色低落。
海风猛烈地灌进房间,粉白色的墙上一株植物被折断落下,白渐舒倏然抓紧了丁敏缘的右臂,靠着的力量微松。
“……你有没有看过真正的海。”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当然看过。”白渐舒朝远处泛黑的天际线说道:“只是天黑了就看不清了……这不都是海吗?”
“不是,真正的海会吞噬你的。”潮湿的水汽并没有将丁敏缘毛燥的头发压弯,她眯着眼睛伸手头发,“你不会是想和那群小孩一起搬货吧?你能读书全靠景瑜一个人知不知道?要不是……”
“渐舒,该睡了。”二人同时回头,郁离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水珠顺着她白皙的面庞滑下。
白渐舒没反应,倒是丁敏缘乖巧“哦”了一声,从窗台跃下,推攘一把白渐舒将她赶回隔壁房间,再闷闷不乐地钻进被窝。
郁离好笑地看着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人,躺在她的旁边给她顺毛,“又生气了?”
“没有,我才没那么容易生气。”丁敏缘指着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外,“只是……我们已经离那儿越来越远了。”
八年前的事故使她们搬离码头,心生恐惧。
所以,白渐舒长到十五岁,都未曾下过海。
夜里,丁敏缘听见隔壁的门开了,一阵谨慎却仓促的脚步通往小洋楼的顶端。
可她分明记得,这个季节没有星星。
黑暗中,丁敏缘看见一双熟悉的明亮双眸。
她们在海边狂奔,将沙粒撒向天边,用夜色遮掩轨迹。
是梦里无数风格的海洋,月光被云层遮挡,丁敏缘握着白渐舒的手腕,只能听见海浪的拍打声,只能听见微弱的喘息声。
半梦半醒,回去的途中,丁敏缘迷迷糊糊地趴在白渐舒的背上。
她又开始做梦了。
蜡烛燃断融化成泡沫,丁敏缘漂浮在寂静无人的海上,橡皮艇正在漏气,使她整个人陷进深深的大海里。
“你在害怕吗?”白渐舒突然钻出水面,捂住漏洞。
她以一个如此野蛮的方式闯进丁敏缘的梦,窥探独属于她的秘密。
第二天凌晨,丁敏缘醒来的时候摸到一脸冰凉的液体,以及白渐舒以极度扭曲的姿势纠缠住自己的时候,差点吓得大叫出来。
“怕,怕你们离开。”丁敏缘在白渐舒睡着的时候回答了那个问题。
八年,丁敏缘从未克服过恐惧。
并且恐惧从深海逐渐蔓延到海边的她们身上。
迟早有一天,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和那场事故一样,被大海残忍吞噬。
丁敏缘找到楼顶时白渐舒正趴在楼梯上睡得正香,景瑜和郁离在身后停了步伐,无奈地看着白渐舒。
景瑜略过丁敏缘去抱白渐舒,“我先带她回去。”
“那我们也回去吧?”郁离拉起丁敏缘的手准备朝回走,却突然被拽住,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姐姐,你有没有犯过错?”丁敏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郁离轻轻喊,“敏敏?”
“嗯?”
“白渐舒喜欢你,对吧。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们都出去了。”她沉默两秒又说,“可是……”
可是景瑜喜欢白渐舒,是个透明的秘密。
此刻的郁离放低了姿态,可丁敏缘梦寐以求的长大不应该如此。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潮湿的海风又砸在她的脸上。
丁敏缘模糊不清地喊郁离,说对不起。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姐姐。”
“景瑜生气把我们俩关起来的那个晚上,她跟我表白了。”丁敏缘不敢看郁离,她咽了口唾沫,泪水如泉涌,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自秘密被暴露的一刻起,神明便开始审判。
“被她听到了。”
海啸,丁敏缘的心底发生了一场海啸。
像橡皮艇被汹涌的浪潮掀翻,白渐舒死死拦着她的腰下沉。
八岁那年的无助袭来,丁敏缘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推向水面。
啪……是碗破碎的尖锐声,音浪如同海浪般几乎要将丁敏缘碾碎。
她伸出手,看见向来成熟稳重的景瑜眼里的惊异和失望,就像十岁那年她们一起埋掉小猫时候的样子。
“瑜姐……”白渐舒慌张地放开丁敏缘,紧张地看着景瑜,红色从耳朵蔓延至全身。
却不是被抓包的无措,而是青春期的羞涩。
白渐舒不知道景瑜喜欢她,就如同她喜欢丁敏缘那样。
“一不小心没拿稳,我、我……再去做两碗,你们再等我会儿……”景瑜看见地上的碎瓷片,无措地跪在地上拾起。
她的手指在颤抖,然后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最后颤颤巍巍地跑下楼,“你们别碰,我等会儿拿东西上来收拾……”
景瑜,你还是替我们解了围。
——原来成长都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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