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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闻所未闻的故事

我知道各位现在一定存在着很多疑问,其实我和茄子也一样,那木偶老头的儿子怎么会与川和万籁产生关联?在路边,茄子向我问起具体的细节。

那一秒钟的时间起初与我之前见过的千百次别无二致,但渐渐地,我听见一个低低的啜泣声,一团模糊的白光渐渐显出身形,我走上前,发现一个人蜷缩着,他就是那木偶老头的儿子。

他抬头见了我,像一个犯错的孩童般先从手指头缝里偷看我,而后才敢缓缓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认识我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都知道了?能不能不要说出去?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人死了会去阴曹地府吗?我会不会下油锅啊?”

他不间断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刺眼的白光就瞬间亮起将我们二人笼罩,白光褪去之后留下一个凌乱的房间,看起来是一间出租屋的卧室。丰蹲在墙角抱着腿,就像刚才在黑暗中我见到的那样啜泣。

在这天的早些时候,四十五岁的男人背着手从喧闹的人群中离开,人们吵闹和争执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

“我们靠山吃山,劳碌了一辈子,现在你们说关就关让我们怎么办?”

“天下的石头哪儿有采完的道理,这座山空了换下一座不就得了吗?”

“你们把厂子关了我们以后怎么活?”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台阶上一个肥胖的官员面对人群不断摆动他粗短的两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好不好?”“呸!你能说出个屁来!”

他的眉毛一皱,“我说三叔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怎么不能说?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从咱们五羊岙出来,现在要回来毁了五羊岙!你这个吸血的败类!呸!”那老人越说越激动,台阶上的胖男人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都说过了!关石厂是为了五羊岙的长远发展,现在社会不一样了,我们要放眼未来,可持续发展!”

“那补偿呢?安置呢?你总不能一声令下关了,让我们这些人全下岗啊!”

对于这个问题,胖男人显然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他的额头冷汗直冒,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真丝手帕来擦汗。他只擦完了右边脸颊的汗,就被人群中脱颖而出的一口唾沫正中脑门。

这一下如同导火索,将人们压抑的怒气瞬间激起,他们摘掉斗笠和头巾,冲上去和胖男人还有他身边的人扭打成一团。那一团混乱里不时飘出咒骂、呼救和劝架,这些声音都被丰抛在脑后,随着他渐远的脚步越来越淡了。

我见到的这男人并不是这些采石工人的一员,他是采石场的老板,他的名字叫做丰。五羊岙这个地方,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山中村,你站在这里任何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往外面看,都只能看到群山环绕。五羊岙的人们并不思考第一批定居在这里的祖先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思考自身,决定靠山吃山,挖空四周青山的肚囊,来填满自己的口腹。

开山的一炮在某日炸响,五羊岙也就正式走上了采石为生的道路。现在你去五羊岙问一圈,大多数人还是会告诉你,当年开山采石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们会拿出过去五羊岙取得的经济成果来向你证明,那开山的第一炮轰开了五羊岙与山外世界的道路。

在那个开大众车的胖男人来到五羊岙的前一天,这里正在开展开山第一炮响七十五周年的纪念仪式,地点就选在丰的采石场里。这里前一晚由十二名工人扛着扫帚打扫了数遍,砂石堆也都清理到一旁,十六台挖掘机分成两列,将铲斗高高举起,最里面是两台叉车,拉起一条横幅:热烈纪念五羊岙开山七十五周年!

穿着红色长裙的主持人扭动腰肢上了台,她走到红色横幅的正下方,用她红色的嘴唇吐出红色的开场白:“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工友!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这个盛大的日子——五羊岙开山七十五周年!七十五年前,青山中的一声炮响,打开了五羊岙通向未来的道路,打开了五羊岙的致富之路!”红色的文字从她的嘴里飞到观众们的头顶,猛然炸开,孩子们吓了一跳,女人们尖叫着挤到一处,几个好奇的男人张大嘴仰头望天,随后发出惊叹:“糖!是糖!”

人们听见了纷纷抬起头,天空中弥漫着无数缤纷的彩色糖果,像雨一般往人们头上砸。这时候孩子们伸出手来争抢,有的直接脱了衣服去包。台上红色的主持人笑眯眯地看着人们在彩色的糖果雨中狂欢,等到人群终于稍许安静下来,才终于用她红色的嘴唇宣布道:“乡亲们!工友们!我宣布,现在,五羊岙开山七十五周年纪念活动,正式开始!”

丰坐在舞台幕布后面看着一切,他点起一支香烟,坐在板凳上开始思考他的小姑子在上周告诉他的话:“五羊岙马上就要停矿了,你看着吧,县里马上就要派人下来关石场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小姑子盘腿坐在床上做鞋垫,她把手里的线舔了舔,就噌地穿过了针屁股,她抬起头来看着丰:“缠花娘娘告诉我的。”缠花娘娘是谁?丰不知道,五羊岙里也没人知道,大概是小姑子编的,她从二十六岁的某个夜晚梦中醒来之后就时常念叨这个名字,并将自己的很多行为都冠上缠花娘娘的名义。她结束最后一个针脚,把这双绣花鞋垫放进床上的包裹里,“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五羊岙了。”

丰吐出一口烟圈,就和现在他在幕布后面吐的一模一样,他干燥的嘴唇说出同样的话:“停不了吧。”

边上,一个卧床的老头挣扎着要起身来,丰瞥了一眼问他:“又做什么?”

那老头就是我们在延翠山上见到的那个木偶老头,他现在的样子比我们见到的更苍老,随时都可能要散架变成黄土。他的嘴里没牙,从喉咙里发出尖细的声音连丰也听不懂。

“你又忘给他吃了?”丰问小姑子。

“哪儿能啊?早吃过了。”

“渴了?”

床上的老头艰难地摆摆手,随后泄出一口气,整个人软了下去,盯着天花板没再发出声音。

舞台上的节目正进行到**部分,三个健硕男人扮成一座大山,十六个涂着红脸蛋的孩子围在脚边去推,大山纹丝不动,十六个孩子哭着跑下了台,喊来四个戴着头盔的男人,男人们从后台拖出一台大炮,对准大山“轰”的一声,从健硕的男人们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吼叫。“轰”的第二声,健硕的男人们发疯般地扭动。“轰”的第三声,台上的三个男人从身后扔出许多金闪闪的东西,抱着脑袋慌张地跑下了台。

那十六个红脸蛋的孩子又手拉着手出现,捡起地上满是的金灿灿的东西往台下观众席里扔,这次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率先宣布:“金子!是金子!”等到人们将金子分抢一空,那个红色的主持人又微笑着走上台来说串词。此时丰手里的一支香烟已经烧完,他将烟头踩灭,将纪念活动后续的事宜交代给了助理,就从后门绕出去了小姑子家。

他没有见到人,连门口的黄狗也没了踪影,小姑子的确说到做到已经离开了五羊岙。他看了看土黄色的天,又喃喃道:“停不了吧。”

采石场最终还是停了,纪念活动的第二天,通往五羊岙的必经道路上就驶来一辆气派的商务车,车上下来一个肥胖的男人,男人带来县里的文件,通知他们五羊岙的采石场要陆续关停,转变五羊岙的发展的方式。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所发生的那一幕。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按理说丰是采石场的老板,他不应该有意见吗?他就这么走了?

走了。丰没有多说什么,他在人群的混乱中脱身而出,回到家里想起小姑子的话,也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竟从柜子里翻出一尊从未见过的菩萨像,双眼已经掉色,显出木头的底色,底座上刻着“缠花娘娘”四个字。

他找了一块绒布将缠花娘娘木像细细地擦拭干净,摆在客厅正中间的桌子上面对着大门,躬身拜了一拜,又闪进里屋去把床底下的一只大红木箱子拖出来,翻开层层叠叠的棉衣,最底下压着一层纸币。

他将纸币一摞一摞地码进皮箱里,并用另一个更大的皮箱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与日常用具,在雕花木床上坐到太阳落山,便拎着皮箱晃去了那个胖男人家里。

丰知道胖男人也是五羊岙人,每次他从县里来到五羊岙传达什么指示之后,晚上都会回家吃饭。过去打起来的情况不是没有,丰都是这样拎着皮箱去解决的。

丰的判断没有错,胖男人家里亮着灯,他的商务车就停在院子里,车窗玻璃被砸碎了,车身上也满是泥土,但胖男人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听上去还是很开心,他招呼年迈的老娘来饭桌上尝尝他从城里带来的大鱿鱼和牦牛肉,但他没牙的老娘似乎吃不惯,咿咿呀呀地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丰敲了门,迎面撞上胖男人油乎乎的大脸,他的额角贴着胶布,嘴上也青着,他还认识丰,很热情地要迎他进去一起吃饭,丰摆了摆手,“领导,这点你拿着,采石场那边你再照顾照顾。”胖男人这次一反常态,并没有乐呵呵地收下他的礼物,脸色蓦地沉下来,抿了抿嘴,将丰拉到院子的角落里,在商务车制造的阴影里,颇有为难地告诉他:“叔啊,这次真不行,是上面的硬要求,我也没办法,真得拆。”

“真要拆?”

“真要拆。之前在采石场你不是也在吗?哎哟我是费了好大劲才说通了那些人,你看看我这额头,再看看我这嘴。叔,你别为难我了啊,这次真不行,我照顾了你,我乌纱帽不保了。”“真不行?”

“真不行啊!”胖男人的五官都挤到一起,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头即将出栏的公猪。丰抬头望去,他看见胖男人家的楼房上彩旗飘飘,那是前两年刚建成时就挂上的,如今色彩依旧鲜艳。这栋楼房是五羊岙里最气派的建筑,连丰的院子也比不上。

见胖男人这个样子,丰也不再强求他,他拎走皮箱,晃出了胖男人的家门,转到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丰往墙上啐了一口唾沫。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那缠花娘娘到底是什么东西?怪邪门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丰当晚就拎着两个皮箱离开了五羊岙,那尊缠花娘娘木像还端正地摆在客厅桌子上。出门前,他躺在床上的老爹咿咿呀呀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丰看了一眼,没理他。

丰在镇上一家宾馆的房间里抱着腿缩在床的一角想了一夜,从五羊岙的历史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采石场,从开山的第一声炮响想到胖男人的话语,从缠花娘娘的眼睛想到自己的两个皮箱,最后,他想到胖男人开门以后他看到的地上堆满的保健品还有饭桌上的大鱿鱼和牦牛肉。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是送给胖男人的没牙老娘的吧?

是的。这也给丰带来了一个新想法,他在第二天就开始付诸行动。

五羊岙开山采矿的历史已经结束,并且不会再重演。丰也迅速抛弃了采石场老板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养生专家。

“来,都来看一看啊,我手上的这款脑康明含片是本公司最新研制的产品,吃上一个疗程思路清晰,两个疗程记忆增长,三个疗程修复脑神经,坚持服用还可以有效预防老年痴呆!今天拿来的试验装可以免费领取!都来看一看啊!”

皮箱里的钞票只需要抽出几张就可以为他购置这一套唬人的行头。丰站在街边,支起一个摊子,用一款二手市场上淘来的旧音响循环播放着他手中那款“脑康明”含片的促销活动。摊子旁边已经围上了几个老年人,但他们还是半信半疑。

“这什么东西啊?小伙子你再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说的什么?我听不清,你大点声儿!”

“这么好的药给我们免费拿,有这么好的事儿?”

面对他们丰充满了热情,“就是有这么好的事儿!叔叔阿姨啊,这是我们公司研制的最新产品,今天特地拿出来造福大众!今天你们拿一瓶回去,吃上一个月体验一下效果,我包您还要来我这儿买下一个疗程!”

“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您放心!您有问题随时来这里找我,别说一个月,我这一整年都在这儿!”说罢,丰从摊子底下拿出一筐洗衣粉和一筐鸡蛋,“今天参加免费体验活动的叔叔阿姨,每人还能领走一袋洗衣粉和十个鸡蛋!”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在五羊岙当采石场老板可没感觉到他嘴皮子这么利索。

因为他要赚钱。丰当然没有一整年都待在那里,也没有在一个月之内离开,他向第二次来到他摊子前的人说:“有效果就对了!说明我们公司的新药疗效显著啊!来来来,这第二个疗程您只需要花费188就可以继续享受,比第一次的效果更好呢!”

另一批人听到的则是:“不是没有效果,而是您本身体质较好,药效不显著而已。您自己没看出来,我可看出来了,您可比上个月来的时候有精神多了!只要您吃满三个疗程,我敢说您的精神状态至少年轻二十岁!今天您从我这儿拿,下一疗程只要188 !”

他从皮箱里抽出的半沓钞票又为他赚回了半皮箱的钞票,在距离第二个月还有十四天的时候,丰购买了一张单程的火车票扬长而去。

这样的勾当无法在一个地方长期进行,丰用类似的手段漂流了二十多个城市和乡村,采石场被强制关闭的阴霾早就烟消云散。至于五羊岙的那些工人,丰不关心,也不在乎,毕竟他们素不相识,只要胖男人还在任上,就还会将商务车开进五羊岙,去处理那里的一地鸡毛,他拎着手里沉甸甸的皮箱,想到这里不禁发笑。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他卖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胆子这么大?

维生素片而已,胆子当然大。不过丰的目的并不在此,他的“脑康明”含片不过是试水和铺垫罢了,他曾在一处路边摊借着酒劲告诉想要加盟的年轻人:“这帮人的钱都是小钱,你要赚就去赚有钱人的钱,只要你把他们哄高兴了,别说一百八十八,就是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他们也会兴高采烈地掏给你!”

此话不假,丰日后也是这么做的。各位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丰在出租屋的床上想到的东西,胖男人家里除了满地的保健品,还有大鱿鱼和牦牛肉。

最基础的一点投资知识就是:风险高,回报也高。丰深谙此道,在解决完最后一批“脑康明”含片之后,他再次拎起皮箱登上前往陌生城市的火车,不过这次他没有带走白大褂,而是在走下火车之后就钻进一家裁缝铺子,出来的时候身上便穿着一套体面的西装。

各位还记得川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吗?丰走下火车来到的地方,正是临湖市。不过现在距离川的再次登场还早,丰在临湖市还尚未站稳脚跟,他正准备在这里开启新的事业。

这个经验老到的前采石场老板将自己伪装成养生专家已经有数年,现在他将自己的“产品”更新换代,去对标全新的客户群体。

“因为据我的观察,这些人有了充足的经济实力之后,就会开始追求权力和地位的快感,钱不是财富,权力才是财富。你知道最廉价的权力体验是什么吗?”丰对着他忽悠来的合伙人说道。

年轻人点点头,“不知道。”他并不懂得什么是权力体验,他只想在城里快些赚到钱,好回家盖房子。所以当丰这个西装革履的“大老板”向他慷慨地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年轻人欣然同意了。

丰将年轻人的脑袋拉近,颇为神秘地告诉他:“是吃到别人吃不到的东西。穷人吃是为了活着,这些人吃是为了享受,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吃到的东西价值连城珍贵无比,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买单了。口腹之欲,就是最廉价的权力体验。”

“哦。”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没上过学,也不识字,更不太明白丰说得是什么意思,年轻人只想知道,这活儿能赚多少钱,自己需要做什么。

“你看看,跟你说了这么多也白说。唉,算了算了。这样吧,你呢安心做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工钱我进账一笔就给你结一笔,怎么样?”

“行。那我这里……”年轻人搓着手,指了指正在柜台算账的老板娘。

“辞了辞了!我告诉你,跟着我,你赚得是这儿的十倍不止!”

年轻人的眼睛变得如同幼鹿般潮湿,他憨笑着要站起身来,却被丰拉住:“急什么啊。来,再去后面给我炒盘蛤蜊,拿瓶酒来,陪我喝两盅。”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你别说,抛开他做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倒是有点道理。你说他以前做采石场老板的时候,是不是就经常这样忽悠工人呢?

有可能,正因如此他才能依靠行骗混得风生水起。

回到丰的事情上来,丰带着年轻人走进吉祥饭店金碧辉煌的大厅时,即使背对着身后拘谨的年轻人,他也在心里想象出了那张崇拜者的脸。他的一条舌头巧妙地安排着字词和语气,“经理,以后我揽客,这小伙留客,您坐着等分钱,您看如何呢?”陷在雕花木椅里的西装男人听了懒洋洋地说道:“怎么分?”“当然是四六分了,我四您六,可以吧?”

经理整了整领带,继续问他:“能行吗?”

“能行!怎么不能行呢?经理,您就等着收钱就是了,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妥当。”丰拍拍胸脯,“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您就推给我!和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八字掷地有声,砸到吉祥饭店的桌子上,带来了经理的点头,砸到临湖市农贸市场的棚顶,带来了最便宜的进货渠道,还砸到三年后丹霞市川的家中,啪地将深梦中的川惊醒,在饱食了数顿由动物内脏组成的餐食后,他时常在睡眠时间梦到岱的模样,一开始还如同云雾,随着他吞咽的内脏愈多,那个形象也越来越清晰,好像岱真的随着它们一点点回来了。

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柳浪早在清晨就出了门,墙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作响,川将视线越过自己的肚子,从喉咙里挤出黏腻的声音:“嘁,你现在吵不到我了!说罢,他两腿一蹬,从摇椅上借势站起。

这个时间户外还很是闷热,但川经常选在这个时间出门走走,美其名曰:“出汗三两,补气全身,延年益寿,得享天福。”此处茄子留下批注:他哪儿是想着岱啊,我看他丫就是嘴馋想吃,现在又迷上养生了。

前半句我不敢苟同,后半句的确如此。川在午后的阳光下漫无目的地行进,任由头上汗水涟涟。啪嗒啪嗒,第五十二颗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地面上时,他在布告栏上看到一张鲜艳夺目的招贴画:夏秋食补好时节,吉祥饭店送健康!标语旁边一个圆滚滚的厨师端着一个圆滚滚的汤锅,旁边空处写着:临湖市嘉川路52号吉祥饭店。食补套餐一份仅需2888,给您物超所值的体验,欢迎您的光临!

招贴画使用了非常大胆的颜色,在一众招工传单里十分显眼,它所描述的夏秋食补成功引起了川的兴趣,他站在那里不由得咽起了口水,他弯下腰问道:“这食补套餐都有啥啊?”

招贴画上的厨子扭了扭身体,圆滚滚的脸上咧开一张大嘴,“都是具有顶级营养价值的食材,您来了就能体验到了。”

“你们该不会是诈骗吧?”

厨子将手中圆滚滚的汤锅扔到空中旋转了一圈,然后稳稳地接住,“不会不会,吉祥饭店乃是临湖市的百年老字号,在临湖市有口皆碑,而且我们向来认为顾客就是上帝,怎么会骗您呢?”“那你倒是说说有些啥啊?”

厨子凑到圆滚滚的汤锅旁边往里面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像锅里有人在和他说话似的,“尊贵的客人,虽然我很想告诉您套餐的内容,但是经理说了这是会员套餐,内容保密。不过您放心,经理说了,如果体验不好,一个月内凭小票可以全额退款!”

“会员?”

厨子把头上的厨师帽扔到空中,显示出他亮晶晶的头顶,“是的,会员,一般客人可吃不到这个套餐。”

“那怎样才算是会员呢?”

厨子捻了捻他的八字胡,“您现在就是了。”

说罢,川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陡然暗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脸,“诶,醒醒,醒醒!”

“你是?”

“诶唷,大叔你怎么躺这儿了,是不是中暑了啊?我这儿有藿香正气水你拿着,快点去阴凉地方歇歇……”

川看了看周围,发现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就躺在布告栏下面的地上,脊背接受了地面的温度烧得他不自在,不过倒不至于中暑的程度。他往布告栏上看去,却没有找到那张招贴画。

“诶?这儿有张宣传单你看见了吗?”

“什么宣传单啊?”

“又红又绿的,画了个厨子,说是吉祥饭店推出了食补套餐的。”

“没有啊,我天天从这儿路过,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又红又绿的宣传单。这儿都是白纸黑字的招工广告,大叔,你是不是刚才晕倒的时候做了梦啊?”

川很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他确实看到了那张招贴画,还和招贴画上的厨子对了话,他又问道:“吉祥饭店,吉祥饭店你知道吗?”

“吉祥饭店,知道啊,临湖市的老字号嘛。诶诶诶大叔你别就这么走了啊!”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所以他看到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这夏秋季节更替之际最适宜食疗养生了,我们吉祥饭店也是根据天之时令推出这个食补套餐,专供有缘人前来品尝!”丰拉着川的手将他往厅里迎。

川被推着走进一个半掩着门的大厅,吉祥饭店的装潢为了匹配他百年老字号的名头,全都设计得古色古香,丰带着他走进去的那一件位于长长走廊的尽头,门口有两盆茂盛的凤尾竹,把入口都挡住了一半。一推门进去却见天光豁然洞开,里面竟有大片的落地窗将屋外天光尽数透进,窗前矮几上摆着一盏豆形香炉。

川耸耸鼻子,“瑞脑。”

“哟!这一下可就显出您是行家了,炉里点的正是瑞脑。”

川也不由得想到那首大名鼎鼎的词来,“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我们吉祥饭店就喜欢为您这样的文化人服务!”丰拉着川在落地窗前坐下,对等在大厅中央圆桌旁边的服务员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出去。而后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传单来,川接过一看,正是自己在布告栏上见到的招贴画,那圆滚滚的厨子还端着圆滚滚的汤锅站在那里。

川瞪大了眼睛,“诶,这是,这是……”

“这是我们吉祥饭店的宣传单啊,您就是看到了这上面的电话和地址才过来的吧。”

川急于向丰确认自己在布告栏前的奇遇,“我见过这个,画上的厨子还和我说话了,说完这单子就消失了,我还以为……”“厨子和你说话了?”

“对啊,说话了。我保证是真的!”

丰挲摩着自己没有一点胡渣的下巴,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便迎合着川的说法道:“说话就对了!这更说明您是我们吉祥饭店的有缘人了。您不知道,这张宣传单采用了最新科技,我们在画上厨子的位置植入了只能芯片,他就会主动挑选最合适的人选。您听到他在说话,说明您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深深吸引了他!”川听得将信将疑,但还没等他再问什么,丰就迅速收好了那张招贴画,对着门口“啪啪”拍手,五个穿着高跟鞋和制服裙的服务员就每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她们将五道餐点按照相同的距离摆上圆桌,最后对着川和丰鞠了一躬,又排着队鱼贯离开了。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这次又拿出什么东西来忽悠人了?

其实这次没有。或者说,这次的真诚依然是他骗人手段的一部分。

川耸耸鼻子,“香啊,好香,这是什么汤?”

丰并不直接回答他,“像您这样的人,肯定能尝出其中玄妙!”

后厨的年轻人靠在门口,心中啧啧称奇,他在原来的小饭馆里听闻丰的计划时还以为是天方夜谭,口袋里有钱的人怎么会被骗到呢?他们读过书,又不像自己是文盲。没想到在吉祥饭店的这间大厅里,丰当初在酒后吐出的“狂言”居然正在成真。不过年轻人倒是对川会掏出多少钞票来买单不甚感兴趣,他来是想听听川会怎样评价自己的手艺。

川从《新日》退休之后涨了二十四斤体重,但他的两片嘴唇仍然薄得出奇且像没熟透的西瓜瓤般没有多少血色。他的嘴唇现在沾上了汤里的油花,在落地窗透出的阳光照耀下晶莹发光,他辩了辩,“猪肚,是猪肚,处理得非常好的猪肚。”

“还有呢?”

“嗯……鸡肉,鸭肉,还有大枣!”

“对,对,对。您现在品尝到的正是十全大补汤,我们吉祥饭店聘请了顶级厨师,用上了最好的食材。一盅汤羹里,有鸡鸭猪鹅肉,还有甲鱼,大枣,笋片,白术,党参,黄芪和白芍。夏秋交替之际阴阳转换,正是喝十全大补汤的好时节,您今天喝下这一盅,气血阴阳并补,养肺强心。”

川摩挲着汤盅壁,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丰刚才所说的话。丰又问他,“您觉得,这十全大补汤味道如何呀?”

“好,好,非常好!”

他说得响亮,后厨的年轻人靠在门后也听得清晰。丰又冲着服务员们啪啪鼓掌,一个领班模样的服务员走过来用白玉般的手轻轻转动圆桌中央的圆盘,将一道青绿色的菜肴转到他们面前。

“十全大补汤虽然好,只是容易使人燥热,咱们食补养生讲究的正是阴阳平衡,所以这道清炒苦瓜正和时宜,您尝尝。”“苦瓜?先生,我可吃不了苦啊。”川连连摆手,他的五官已经挤成苦瓜的模样。

“哈哈哈哈!苦的那是外面的普通苦瓜,我们吉祥饭店选用的,可是北海基地里精准培育的特种苦瓜,口感脆爽,清凉解腻,而且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不苦!您要是尝到一点苦味,今天这食补套餐的钱我来买单,如何?”

川听了还是将信将疑,但丰已经自作主张,夹了一筷子要塞到川的嘴里。川此前表现出的抗拒在这一筷子苦瓜入口的瞬间就消失殆尽,那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也被层云遮挡,楼外徐徐吹起微风,川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身处山林,在一片竹野间听人弹了一曲古琴。他嚼一口,溪水就冲到两边的石头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先生?大主编?”丰的声音将川从竹林里带出,他回过神来,向丰诉说刚才的奇妙经历。

“妙,太妙了,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苦瓜!我觉得,我刚才觉得我自己置身山野清泉之中,听见了溪流拍岸和竹林琴声,这是怎么做到的?”

丰并不回答他,“这就是我们吉祥饭店的独门秘方了,您觉得怎么样?”

“好,太好了,真是太值了!”

此处茄子留下批注:按照这个说法,那川接下来应该开始迷上吃素才对啊,可他之后还是疯了一样地爱吃下水啊。

那是因为在他回家以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穿行在吉祥饭店见到过的山野竹林之间,不时从远处传来幽远的琴声,他继续往前走,忽而行至一处小径,那小径的尽头竟是一望无际的云海,他没留神,一步便踏了下去。

“啊————”

川在云海间呼喊,但四周空无一人,身体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他愈发感到害怕,但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云雾,连先前曾经听到过的琴声也不复存在了。这漫长的下坠让他想到死,想到一切的结束,想到岱。

“岱……对了,岱……阿姐——救我啊——”

无边的云雾遮挡了川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传到了岱的耳朵里,死亡的厚重又将他包围,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可闭上眼之后见到的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个有着猴头蛇颈猪肚虎尾熊掌的怪物,那怪物瞪着一对驴眼,嘴里两排牙齿参差错落,怪物没有动嘴,川却听到他的声音——

“你可知有罪?”

“我?我与你远日无怨,今日无仇,我遵纪守法,我何罪之有?”

那怪物向前逼近了五步,“你可知我是谁?”

“你?我怎知你是谁,我在动物园里见过你的头和颈,我路过屠宰场时见过你的肚腹,我还在电视上见过你的尾巴和四肢,但你,我没有见过。”

怪物又向前逼近了五步,“你可知你是谁?”

“我?我当然我是谁,我是川,我的姐姐是岱,她在天上做神仙呢。”

怪物的嘴边长出几根龙须,“她如今已是泰山娘娘,我乃她门下灵兽,听了她的差遣前来救你,你现在睁开眼看看。”川豁然开眼,自己仍然身处云雾之中,但转瞬之间,周身云雾就幻化成了无数双眼睛,人的,马的,牛的,猪的,鱼的,豺狼虎豹的,这些眼睛一起盯着下坠中的川。从他们的眼神里,川听到和刚才那怪物一样的声音:“我们听了泰山娘娘的差遣前来救你,你现在睁开眼看看。”

“睁眼,我已经睁眼了呀?”

眼睛们重复道:“你现在睁开眼看看。”咚。

川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地板上,面朝天花板,显然是刚才从床上掉了下来。手上攥着一条毯子,上面绘着不知名的兽纹。

时至今日-

晚山棠举起左手,“我也要留下批注,我不喜欢川这个人,虽然没见过他,但听你的描述,总感觉他身上有臭臭的味道。”

不可否认,她说这话时的神情非常可爱,我低头笑了一下,没躲过她的眼睛。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想象力丰富又贴切。”

“那就算我说对了。”她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这个泰山娘娘……

还挺耳熟的。”

“怎么?你认识?”

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不置可否,“不过丰这人还挺有头脑的,他说得都没错,可惜没在正道上。”

“是啊。要是他没做骗人的勾当,后面的事估计全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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