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的幻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与虚无。
四散的灵气失去指引,慢慢散落成细碎的光点,夏离收回灵力,止不住地喘息。
还是不行,魂魄缺失又得不到静养,实在没办法控制大量灵气。
如今幻境已经展开,只能尝试从里面找到阵眼突破,就是不知道这个幻境究竟能完成到哪一步。
夏离缓过神来起身准备去找萧景兮,然而刚一转身,周围的环境瞬间变换,虚者化实,实者化虚,瞬息之间便构筑出另一处场景——
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四面的墙壁密不透风,正对着的铁门紧紧关闭,侧边墙壁上挂着一只小小的蜡烛用来照明,火光微弱暗淡、忽明忽暗,就像垂死之人的呼吸随时可能消失。
牢房很潮湿,脚下满是水渍,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地上一半是水一半是血。
地面上摆放着几十条精铁锁链,连接着四面墙壁最后全部汇聚到牢房中央,锁链位置繁杂却有规律,像是布的什么阵法要用来困住中央的“怪物”。
夏离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无比熟悉、无比厌恶的一切……
她曾在这里待了五年,不生不死的五年。
为什么苏兰隐说没有人会不害怕幻术?
因为幻术之法,攻心为上,它可以幻化万物,尤其是你最害怕的东西。
此时门外隐隐传来解锁的声音,厚重的门锁被打开,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有人缓缓拉开铁门。
一个苍老的男人走了进来,满头华发,形容枯槁,可那双眼睛却很精神,透出一股病态的疯狂。
他手上拿着一只碗和一把银色的匕首,轻声道:“该取血了……”
“取血”,这就是夏离被关在这里的理由。
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不会生病、不会中毒、不会受伤、不会老去甚至不会死亡。
这是永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宝物,而他们现在发现宝物就在夏离身上!
可惜宝物拿不走,所以他们开始尝试研究,取血、研究、再取血、再研究……
夏离不会死,但她会痛,然而到了最后她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恐怖至极,难看至极。
那人丝毫没有因为夏离站在一旁而奇怪,而是径直走过去,慢慢抬起手中的匕首,就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重复着曾经的动作。
夏离冷眼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待人走近后只是随手一挥,直接打翻了那人手中的碗。
瓷碗摔到地上破裂,夏离神情淡漠,眼中未见一丝波澜。
男人停止了动作,眼珠动了动,盯着夏离接着笑道:“你逃出来了啊。”
声音嘶哑,如同强行撕碎绸缎发出的异响,听着刺耳。
“我早就逃出来了。”
男人没有接下这话,转而又道:“真奇怪,你不怕我吗?”
一个把自己关了五年、害了五年的人,不害怕吗?
夏离冷冷道:“你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怕你?”
男人一愣,然后点头认同道:“对,是你杀了我的,来吧,再杀我一次。”
他将手中的匕首主动递了过去,“杀了我,杀了这里所有的人,然后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就像你当年做的一样,重复一遍。”
夏离扫了一眼匕首,那把匕首曾经一次次刺入她的身体,而最后她也是用这把匕首将这里所有人割喉毙命……
但夏离没有接过,直接无视男人走到铁门前面,开始观察如何破除幻境。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不依不饶道:“你为什么不做?你恨我啊,恨这里所有人,再体会一次手刃仇人的快乐不好吗?”
“是啊,我恨过你,”夏离回头,有些不耐烦道:“但是我说过了,你现在已经死了,尸体都化成泥了,我为什么要恨一捧烂泥?”
夏离眼神轻蔑,一字一顿道:“一个死人,一把尘泥,你如何配我去记恨?”
这次男人终于能看明白,夏离面对他时根本没有恨意,是完全的淡漠与无视,甚至带了点不耐烦。
发觉这点后男人满是皱纹的脸忽然变得更加扭曲,眼中隐隐泛出红色……
而就在这时夏离走近了一些,看着眼前人轻声道:“所以苏兰隐,你搞错了,我并不害怕这些。”
若是在百年前,夏离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地抢过匕首再次大开杀戒,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曾经的噩梦,憎恨的最深处实际是惧怕,她只想烧毁然后逃离。
但是现在不会了……
百年已过,故友教她辩人心、明本性,此身唯若长风,天地无束,所行皆为所愿。
夏离伸手轻轻挥过,眼前的人和牢房一同化成尘烟四散而去。
心中无恨亦无惧,这幻境不攻自破。
幻境本身很难有什么强大的攻击力,如果方才夏离顺了他的意大开杀戒,那才会被阵法反噬。
周围又变回了之前纯白色的模样,刚刚的幻境消失,但最外层的还在运转。
夏离环顾四周,看着这一片白色不自觉皱了皱眉——萧景兮不见了,怕是也被拖进了另外的幻境之中。
手中再次聚集出一些光点,随着命令四散而开,迅速寻找下一处幻境。
望着光点逐渐远去,夏离叹了口气:希望小公子不要遇到什么太过危险的幻境啊。
———
萧景兮从刚刚起就一直头疼得很,待到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竟然站在捉妖司的门前。
一如记忆中门可罗雀的前门,阳光灿烂,却又莫名透露出一种朦胧感。
正当萧景兮还在疑惑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呼唤。
“小公子。”
他立即转身,只见夏离不知何时正站在他身后,笑得随性散漫,衣着颜色不似平时的冷色调,而是绚丽的朱红,如落日霞光,绮丽惊艳。
萧景兮望着她一时愣神,直到人走到面前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随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回忆道:“我记得我们不是在尘花楼吗?”
然而夏离像是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又倾身靠近了一点,抬眸认真注视着眼前人。
距离太近,萧景兮不自觉有些紧张,小心问道:“怎么了?”
“你还记得刚刚在路口和我说了什么吗?”
“嗯?”萧景兮茫然,“什么路口,我说什么了?”
夏离笑道:“你刚刚说要和我提亲啊。”
萧景兮心中一动,看着少女的眼睛一时没有回话。
但夏离主动追问:“是真的吗?还是开玩笑?”
少女的眼波依旧灵动轻快,红衣如火,霞光洒在上面为其镀上一层金色,恍惚间让人想到大婚之时的红衣霞帔。
“是真的。”萧景兮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随后安静地等待答复。
两人相视无言。
最终夏离后退了一步,嫣然一笑,在萧景兮的注视下伸手缓缓抽出束发的簪子——那支他亲手赠予的发簪。
发簪被抽出,萧景兮的心似乎也一同被拿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害怕与痛苦蔓延全身,甚至让人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夏离拿下发簪,头发散落下来,显得眉眼更温柔,而后拉过萧景兮的手,将那簪子放进他手中。
这或许已经是一个回答,但是萧景兮依旧没有动作,还在固执地等夏离开口。
夏离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指着道路另一头说:“那边有一朵花开得真好,小公子能帮我摘过来吗?”
萧景兮顺着指示看过去,确实望见一朵红色的花开在一片绿叶之中,显得十分瞩目。
他不知道夏离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但依旧很快回复:“好。”
萧景兮慢慢穿过街道走到另一边,他的心跳很快,左手用力握住那根簪子,尽力控制情绪不外露,弯腰摘下那朵花。
花朵娇美,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转身刚准备回去,却不见了夏离的踪影。
萧景兮慌张起来,立即环顾左右,在西边转角处看见一抹红色。
“夏离!”
萧景兮赶紧跑过去,大声呼喊却得不到回应,只能加快速度追上去。
一个转弯恰好和捉妖司的一众差役碰上,大家看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连忙问他怎么了。
“夏离,你们看见夏离了吗?”
听见这个问题,所有差役全部沉默,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压抑。
“你们怎么了?”
其中一个差役站了出来,低声劝解道:“萧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
“什么人死,什么节哀?我只是问夏离去哪儿了?”
萧景兮心中忽然出现一股强烈的不安,但紧接着他余光再次瞥见那抹红色出现在长街尽头,立即抛开捉妖司的差役们,全力追了上去。
街上的人流密集,萧景兮一心锁定夏离的身影,拼命拨开人群想到她身边去,但不管他如何努力,距离丝毫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大。
“夏离!等等!夏离!”
前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应,萧景兮死死握住簪子和花朵,一路追赶。
人群慢慢稀少,仿佛从京城跑到了郊外,周围逐渐只剩下他们两人。
然而萧景兮依旧追不到她,那身影像天上月亮一般,咫尺天涯,永不可寻!
萧景兮累得气喘吁吁,无意间看见手中的鲜花,忽然发现原本还娇艳欲滴的花朵此刻已经完全枯萎。
顺着花朵又看见了自己的手,他彻底呆住——
这是一只饱经风霜的手,皮肤枯黄苍老,应该属于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繁花落尽,韶华易逝。
萧景兮感觉到了身体的衰老,脚步不再稳健,每走一步都累得很,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追不上夏离了。
年迈的身体难以支撑许久,生机一点点流失,萧景兮终于站不住,倒在这条无人的路上。
夕阳收起霞光彻底没入天际,手中的鲜花零落成泥,化作尘土。
花开花落,生老病死,生命终将迎来末路。
萧景兮仰躺在地上,望着一片苍茫暮色,心中闪过无数的人与事,最后又归于虚无。
他似乎并不害怕死亡,在弥留之际也愿意平静地接受死亡。
但紧接着一个人慢慢走到了他身边,垂眸安静地看着他。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萧景兮眼中的平静突然消失,挣扎着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这副将死的身体根本做不到。
来的人是夏离,她一身玄色官袍,容颜依旧,仍是少年人的模样,而萧景兮却皓首苍颜,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夏离蹲下身望着眼前的人,淡声道:“也算是故友,事到如今我也该来一趟,希望萧公子能了却执念。”
语气礼貌且疏离,也不再是记忆中明快带笑的眼睛,如今夏离的眼中满是清冷淡漠,苍茫一片。
萧景兮心中再次响起了那个声音——
“她不会答应,你甚至会一辈子都找不到她的。”
一辈子都找不到,一辈子都追不上,并且也永远永远没有可能追上了……
可是、可是萧景兮不想这样,了却执念?爱而不得,执念深重,如何了却?怎甘了却!
所有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眼角朱砂再次发烫尝试封印压制,不过这次已经完全无法拉回他的神志。
有泪水滑落浸湿眼角,朱砂的颜色随之变淡,灼热感也一同消失……
冷风潇潇,天地浩渺,悲伤的情绪化作无数的锁链,拖住萧景兮彻底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直至沉溺——
就在完全陷落之际,一丝微光闪现,有人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一个用力直接带着他冲破深渊!
溺水的窒息感在一瞬间消失,万物清明!
“萧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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