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反正她什么仙术武功都不会，留下来只会倒添麻烦，便忙不迭逃远些。
裴季无不愧是掌门弟子，面对千丈高的巨蟒处变不惊，甚至剑眉之下，两眼灵光乍现，“吃了我一剑却愈战愈勇，赋笙洲果然是片奇域！可惜你今日遇上的是我！”
似听懂了少年的狂妄之语，那巨蟒冲他嘶叫，旋即便咬了过来！
蛇几乎都会冬眠，可赋笙洲不仅四季共存，且在这冰天雪地居然还出现这么一条大蟒蛇，可见非常之诡异。
巨蟒身上的鳞片层层叠叠，犹如铜墙铁壁，裴季无对准它的头猛劈，竟击出金革之声，震得手腕麻痹。
巨蟒抬头顶飞裴季无，他向后翻身，唰一声落于雪地上，旋即竖剑唤出符文仙阵，恰好抵挡它的甩尾攻击。
那刻像是千斤顶砸来，裴季无胸腔闷咳一声，若不是防御及时，险些让它震碎了内脏。
他正欲还击，巨蟒出其不意，长尾忽而迅速将他卷束，用力收紧。
“呃啊……”力度之大，竟叫裴季无一时无法脱身。他被束缚得扬头痛吟，不解为何之前能刺伤它，现在却不能？
观察少顷，蓦然一震。
原来先前刺的是巨蟒下颚，唯独那处是柔软的，其余处坚硬无比，连他的佩剑也刺不进去。裴季无转瞬想到法子，使尽仙力撑开间隙，御剑飞出，自下往上直刺巨蟒下颚！
巨蟒似有人智，竟看破他的意图，登时游动身子躲闪，借机张口咬那柄破剑。
然而剑身比之细小，任它如何围攻都无法咬住。
一蛇一剑正打斗间，忽闻上空咻地一声，似鸟鸣叫。
云裳缨走得气喘吁吁，仿佛背上伏着个人。闻见信号弹一样的火苗当空绽放，趁机停下来休息，“那是……”
老仆收起细长的铁管，略带笑意：“是聚火号。禀告少主和二少爷您在此处，他们会带人来找您。”
“可裴季无还……”云裳缨说到一半，忽见老仆疑惑地神色又出现了，话锋一转：“我是说……”
恰好望见不远处有座小雪丘，丘上有栋小木屋，她灵机巧思：“此处雪茫茫，方向难找，一时半会儿二哥他们也难找到这，去那歇会儿吧。”
老仆顺着视线看到木屋，笑着附和：“好，老奴去给您开路。”
他们跋涉到那小木屋前，老仆上前敲了敲门，未曾听有回应，便大胆推门而入，里间黑漆漆的，犹如吞人食兽的黑洞。
云裳缨犹豫着没敢进去。
但老仆拿出一根火折子吹燃便径自迈入，丝毫不觉有何不对，反而回头脸上带笑：“仙子，进来吧。”
火光映着他的每条皱纹，显得阴气森森。
“……”云裳缨不安地咽口唾沫，哦一声，音量弱得几乎听不见。
突然有点后悔来了。
她走进去，老仆找到墙上的燃油灯一一点亮，照出右侧有两张靠墙角的床，边上挂着蓑衣草帽，而左侧有几张石头凳，凳中间有堆烧过的草灰。
陈设即如此简单。
老仆寻到能生火的打火石，坐下道：“应是先前少主派人探察时盖的，您放心歇着。”
云氏的人以前到过这？为何？
云裳缨想问，但又怕引来怀疑，便闭嘴老老实实等系统上线。
她坐在火堆前，这次弄干衣服后却久久不觉爽利，反而肩上愈发沉重，像是杠着三大袋米袋。
几经忍耐后门外下起了大雪，但仍不见裴季无找来，云裳缨累了，禁不住惦记墙角的床榻，道：“我去睡会儿，若裴季无到了叫我。”
“好。”老仆还殷勤地替她打理好床褥，像是格外怕她降罪。
云裳缨也见怪不怪了，闭眼躺下，顿感身上放松了许多，准备好好睡一觉。
半响转过身，莫名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乌睫睁开，冷不防见对面床底下瞪着两张笑脸，她悚然尖叫，“啊！——老伯！鬼！”
叫完冲下床，突然被叫老伯的老仆也吓一跳，怀疑那鬼说的就是云裳缨。
她可从未善待过手底下的人，更别说好好叫一声老伯，不骂狗奴才便是不错了。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对劲，云裳缨躲在自己身后竟真在发抖。
但他顾不上疑点，问云裳缨鬼在何处，先去瞧。
老仆是胆大些，独自走到另一张床下俯看，身体突然僵住。云裳缨见状脸色发白，声音微颤：“老伯，你看见了吗，那有两张娃娃脸。”
“看见了。”老仆起身，手中捧着两个木雕，他没想到横行霸道的仙子竟然还怕鬼，才反应过来仙子也才十七岁，仍是少女，不禁笑意和蔼：“仙子莫怕，是一对新人木雕。看来此处非云氏所建，这是人间的东西，他们习惯安置这个在新房里，以保日后和睦长久。”
“新人木雕？”
视线落在木雕上，果真是一个道贺新郎官和另一个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大约半臂长。许是不曾拿出来过，上面有层薄灰。
云裳缨仔细看，新郎官似笑着迎客，模样虽栩栩如生，可嘴不知被谁涂得鲜红欲滴，咧开笑时牙齿齐整，两眼瞳仁也瞪得极大，看着一点儿也不喜气，反而瘆得慌。
“怎么只有一个笑脸，我刚才分明……”
她看向老仆倏然心神一凛，惊恐老仆挑起的嘴角居然有抹木雕的瘆人气。
云裳缨后退一步，木门嘭地打开，她怵了下，却见是裹着风雪的裴季无。
他掸去肩上的雪，余光无意落在云裳缨受惊的脸上，眉梢轻抬，却不是玩味，而是审视。
云裳缨暗道不好。
他和她都是少年，但对方已有意气挺拔之姿，做事先声夺人，气场如山，几眼打量便将人里里外外看了个底朝天。
担心被看出端倪，云裳缨坐到石凳上，即便很想问他和巨蟒打得如何，也忍着一言不发。
好在老仆替她问了：“回来得如此之快，那条巨蟒那么好杀？”
闻言，裴季无将看云裳缨的目光移到老仆脸上，意味不明地无声笑：“是不怎么好杀，比人难杀多了。”
云裳缨一僵。他是在内涵她杀人吗……
他回答得摸棱两可，老仆啐了句：“古里古怪，倒还驴唇马嘴。”
裴季无横眼冷对，看到他怀里的两个新人木雕，眉间微微凝神，讥讽：“捧那玩意儿作甚，好玩吗？”
老仆冷切一声：“别人的新婚之物我们玩干啥，只是仙子被它吓着了！若吓出个好歹，谁担当得起，你一个毛头小子敢担吗？”
裴季无眼色停顿，瞥向云裳缨，没说敢不敢担，却是敢嘲：“破木头而已，大惊小怪。”
“你……”云裳缨懒得跟他斗嘴，现在多说多错，容易露馅，并且还指望新救兵来之前他能当继续保安。
他们围坐火堆旁，云裳缨一闭上眼，脑海总掠过两张阴测测的笑脸和嘻嘻笑声。
身体又似犁了百亩田，更重了些，又困又累，却又不敢去睡床。
她咳一声，提议：“与其像个困兽，不如一往直前，主动找生路。”
即使她心脏再强大，也经不起再吓一次了。
裴季无交臂闭眼，端坐着：“上哪去？天黑了瞧不见吗？”
“这天什么时候……”云裳缨看向唯一的窗户，外面天真黑了，仍隐约飘着雪。
老仆知她疲倦，便道：“仙子放心去睡吧，那两个木雕我已经扔了，不用怕。”
话音刚落便听裴季无又一道冷哼。
云裳缨看他，心想他又哪看不顺眼了？
裴季无抱着剑巍然不动，眼睛未睁，仿若一堵墙，“面子比人间皇帝还大，他人的新婚之物说扔便扔。”
“……”恐怕他知道那些尸体是她杀的，是以处处冷语相向。万不得被他激怯场了，真正的反派仙子才不会怕他。
但云裳缨初来乍到，极为谨慎，不想和任何人有什么冲突，干脆无视他，认命去睡那张床。
裴季无看她走了，目光晦暗。
老仆颇为恼：“好你个往天派的掌门弟子，非要挤兑云三仙子！”
裴季无不屑与他多说，起身抢出门去。
“他去哪儿？”云裳缨问。
老仆：“仙子莫管他，他师尊交代过了，命他务必寻到您，不会丢下您不管。”
有他这句话，云裳缨就放心了，倒头便睡。
……
不知多久过后，模糊间一道人影闪过。
榻边的裙子被压住，紧接着胸膛也开始喘不过气。
云裳缨睁眼看到黑暗中的人是老仆，心下放宽。
她问老仆自己睡多久了，奇怪老仆佝偻着腰没应，独自拿着燃油灯背影黯然，不复先前的殷切。
云裳缨以前不是名门仙子，未被伺候过，未觉有何异样。
她坐起来，小心去碰老仆的肩，“老伯，裴季无呢？”
老仆摇晃着头转身，七窍流血的面孔忽然被油灯照亮，云裳缨骇然，他旁边冒出一颗头，阴笑着：“仙人你好啊！”
“啊啊啊啊啊！”云裳缨吓得要跳床，迎面有人掀开红盖头，木雕细琢的红妆俏脸狰狞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云裳缨立时丢了三魂七魄，缩在墙角，惨白着脸。
老仆啪嗒一声瘫地上，腹腔破洞，流成河的鲜血早已变黑，唯有一条肠子连着一样东西……
云裳缨颤着眼珠子看去，床上立着那新郎官木雕。
木雕活了。新郎官溜着大眼，一笑，那新娘子便帮他把肠子从老仆身体里拽出来，完整塞进身后的缺口。
他发出愉悦的啊声，看向云裳缨，道：“这老奴才我凑合用，你嘛，从未见过如此绝佳的仙体，以你的装脏，我娘子至少能再活千年！”
什么，我一个反派居然这么保命？
但她空有一身所谓的保命仙体却无任何用处，系统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好的随时答疑解惑呢！
我现在可是被架着火上烤！
新郎官不管云裳缨胡思乱想，小小身子当下便扑将过来。
一道剑光破窗而入，在两人触及之际飞旋掠过，紧紧刺中木墙。云裳缨后贴着墙，巴不得将全身嵌进去，顺着剑光看向门口。
屋内油灯逐一亮起，门从外面被一脚踹开，裴季无闪身而现，抬手收回佩剑，余光瞥见地上的尸体，神色凛冽。
“原来在此害人，让裴某好一通找！”裴季无提剑便斩！
“相公，拦住那小子，我好去挖那仙人的心肝！”新娘木雕道。
“好的娘子！”
木雕不过半臂长，如何能挡掌门弟子的剑？
只见新郎官落在地上，凭空从里冒出一团黑雾，他的鬼体现出原形，与木雕别无二致，不过变大了些，身形高大威武。
他的爪子带有火烧般的鬼气，徒手挡住裴季无的剑，虚空一捏甩飞！
裴季无凌空翻飞，落地横斩，新郎官眼色一凛，矮身让剑气扑了个空，旋即伸爪直捅裴季无的腹腔！
裴季无前空翻，翻至新人木雕中间，回头恰见新娘一弹一跳的像个弹簧朝云裳缨扑去，火速扯住新娘的后领甩开。
紧接厉道：“别愣着，帮忙！”
又被救了一次的云裳缨猛松一口气，闻言再愣。这掌门弟子居然还要自己帮忙？
“怎么帮？”
裴季无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塞给她，盯着那对新人木雕目不斜视，眼底清澈又坚定：“破了他们的木雕身！”
随后冲向他们，以一敌二。
云裳缨握着匕首，手不自觉发软，此刻裴季无抬手挡住新郎官的爪子，瞥见新娘子偷袭，立即将她踹开。
云裳缨寻到他们之间有缺口，而新娘木雕就立在那，便跑过去抱住并用腿夹，一鼓作气，对准红盖头往下刺！
新娘神色大变，发出刺耳尖叫，整个木屋内轰鸣空耳，同时云裳缨怀里的木雕忽然掀开红盖头，凶狠地朝她呲牙。
她心头一颤，匕首僵持于半空。
见状，新娘欲缩回木雕内杀云裳缨，不想被裴季无识破，他斩开新郎官，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喝令：“快！”
“好！”
云裳缨回过神狠狠刺下。
竟一下便刺进去，腕处流动着不知何来的汹涌仙气，自动一转，将新娘木雕对半破开！
“娘子——！”
裴季无瞥向身后袭来的阵阵阴气，反手旋转佩剑，立起剑身挡住，冷道：“区区木雕恶鬼，退！”
持剑的手腕力抖，气镇山河！
新郎官被震飞了撞墙，两眼昏花之余怒气冲冲，复又起，弓爪欲攻。
电光火石之间，裴季无发现地上被掀倒的木雕，上前对准那张笑脸抬脚重重跺下！
脑袋瞬间爆裂！
霎时屋内鬼气冲天，撕裂般的尖锐哀嚎震天响，狂风大作，不消片刻，恶鬼烟消云散……
云裳缨松气，身子虚软地晃悠，裴季无微惊，在她身后扶一把。
随即放开，他诧异：“你怎会如此羸弱？”
他犀利的目光于云裳缨脸上打转。
我一个现代人比起你们这些有仙力会武功的，当然羸弱了！
云裳缨扭头小声道：“与你何干。”
忽地，她看到被开膛破肚的老仆的尸体，腿软了跪下来。
她从小就是孤儿，没爹疼没娘爱，谁对她好，她便把谁放心上。
老仆是这世界第一个关照她的人。
一时之间，什么反派人设皆抛诸脑后，云裳缨伸手，却不敢碰他，落泪道：“老伯……”
裴季无拧眉：“哭？”
“你当真是云裳缨？莫不是也着了道。”他即刻拔剑横于云裳缨颈边，不见她有任何怒色，更为疑惑。
传言云三仙子乃北狄漓疆第一混世魔王，裴季无上往天山修仙那年，听闻她杀入神庙抢过金像，脾性极差。若胆敢有人拿剑架着她，恐怕那人早已尸骨无存。
为何她现在还不动手？又为何先前行动反常？
意外至极。云裳缨回过头，双目盈泪，肤如美玉的脸颊泛红，楚楚可怜。
她道：“我不是她，杀我了。”
裴季无眸中凝滞，迅速收起剑，硬声道：“我不会杀你。”
不知为何，他竟不敢看她的脸——那般与传闻中分外不同的模样。
他道：“以仙人器脏为身，妄图逃过鬼界地府审判，永生不灭，乃逆天而行的邪术！果然是邪物。这冰雪之地有他们设下的幻阵，以致于我们走不出去，别人也找不到。这木屋便是幻阵的阵眼，既邪物已毁，现在可以走了。”
言尽，挺身而立，目望远处，似等云裳缨给个话。
“你说果然？”不想她语气失落，“你早知这屋里不对劲？”
“若不如此，那木雕恶鬼岂会现身？我看他们伏于你左右肩，形容模糊，鬼气淡薄，猜真身应在这附近。唯有连同真身一起诛杀才可灭了他们，便才将计就计。”
若他留下，那木雕看在他武功高强、仙力雄雄，定然不敢放肆，可他明知木雕凶险却随即离去，将她和老伯留在木屋听天由命。
云裳缨心中愤恨，怒而起身拽裴季无的领口，喝声有力：“我看你才是全文最大的坏人！”
裴季无皱眉：“你胡说什么？”
“我坏人？”他不知这恶贯满盈的仙女有何脸面说他。
裴季无拉下脸，冷笑：“屠杀赵氏幸存者的你，有何资格同我说这种话！”
云裳缨震惊，小步后退，裴季无却恼上头，步步紧逼，“若非你们迟迟不开放赋笙洲，让我们寻解药，救岭兴百姓于困苦，我派三座剑峰的师叔和师兄弟又何苦作护人墙！受那疫病浊气所害！”
少年面目憎恶：“身为掌门弟子，本应随师兄弟同甘共苦，为苍生效劳，然而却在此为你，一个娇生惯养的云三仙子白白浪费两日，还被你的家仆挑剔！”
“护人墙……”云裳缨嘴唇颤抖，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人似断线风筝，头向后倒去——
“云裳缨！”
裴季无眼疾手快扶住她，轻拍她的脸，见无反应立即打横抱起，大步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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