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晓得,吴家村有位老秀才名为吴三道,收人束脩,教人读书道理。不若就将你送去,好生读书认字。人家读了半辈子的书,叫你可是绰绰有余!”
不喜读书之人,听到这话恐怕就是晴天霹雳。
这苏知乐看着他爹,要张口说话,被那一眼横过来,便唬的跟缩脚鸡似的。
“若说你有营生之才,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着实不是那块做生意的料子,还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来!谁像你这般没有脑子呢。”苏员外横眉冷目的。
苏知乐怏怏不乐:“才说呢,我这读了十多年的书,自三岁起就启蒙了,闷头读着,却还不见长脑子。我看我这就是读书读坏了脑袋,咱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秀才,倒不如别拘着我。”
“你……你居然还敢犟嘴!”苏员外怒气勃发。
周慈青笑道:“苏公子只是尚且年幼,一时被外人那些天花乱坠的说辞蒙骗过去,做生意不妨着了些小道也属实人之常情。我斗胆听了一耳朵,冒昧说上两句。想是苏员外不曾教导苏公子生意营生之事,加之公子生性单纯,才让他着了那些小人的道。”
苏知乐眉开眼笑,就看他爹沉思。
周慈青又道:“不过苏公子也实在大胆,头一回做生意就投进去那样子多的本钱。爷们儿豪气干云,爽快本是件好事儿,若是被那等子奸邪小人利用了去,反倒不美了。”
苏员外说:“周小兄弟说的是极。这小子被他祖母、母亲溺爱至极,胆大妄为,方才失了谨慎。可家中也只有这一个孽子,将来家资都要传给他的。此事着实让我苦恼了许多,就怕眼一闭腿一蹬,在下头不到几年光景就传来家世叫他败光的消息。那才是真的愧对列祖列宗啊!”
苏知乐自知自个儿能力,垂了头,默默无言。
周慈青道:“既如此,自现在起苏员外就开始历练苏公子的能力。生意是从小本买卖做起,慢慢扩张,又有您在旁看着,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况且苏公子在苏员外的耳濡目染之下,日后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儿去。”
苏员外闻弦歌而知雅意,手指抚上了自己的美髯:“周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周慈青喝了口茶润润喉,道:“说来也不怕苏员外笑话,我这儿确实有本小生意想同苏公子一起做。慈青身子骨弱,不像长庚兄这般健壮,出去打猎是使不得的。书也只读了几本,不过认识几个字而已,要科考却是不成的。家道中落,奈何又病痛缠身,未曾有些本钱,但好在慈青脑子还算好用,琢磨出了几个赚钱的法子。”
苏知乐立时双眼放亮,也将他看入了眼。
只见在暖黄的点点灯光下,此人愈发眉清目秀,神采飞扬,活似天下降落的神仙。这等人比之他还该降生于富贵公爵之家,乡村中的小门小户倒是委屈了他。
苏知乐暗忖着,凑上去忙忙了道:“愿闻其详。”
吴长庚唤来丫鬟倒了杯滚热的水,搁在周慈青掌中给他暖手。
苏员外见状:“何不移步暖阁之中,寒舍虽是简陋,但也做了地龙。”
“就不劳烦了,慈青三言两语就能道完。”周慈青推辞了两句,问苏知乐:“苏公子可知,什么营生最能赚钱,且又不违背朝廷的法令。”
要是不惧这砍头大罪,苏知乐嘴里定是要冒出盐铁二字的,这既不行,他道:“茶酒?”
周慈青摇头。
苏知乐思量片刻,又道:“民以食为天,定是在这吃上!”
周慈青抚掌大笑:“苏公子这话有理。”
苏知乐刚要跟着一起乐,便听周慈青一句非也,将他此前所猜之物给打了回去。
他傻眼了,心中有些不乐。
周慈青也不卖关子了,立时便道:“当今不拘男女,对自己的皮相却也是看重的。晨起漱口洗脸,出门涂脂抹粉,日间还要洗发洗浴。貌丑者还不能做官,狠狠心,在脸上下大价钱者,不计其数啊。”
这回不但是苏知乐来了兴趣,便是苏员外也咦了声:“周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吴长庚听他这伶牙俐齿,情不自禁抚上了自己的面庞。
这话说得着实不错,打周慈青出现在他家中,在那缸子水前,他成日里瞅瞅倒影中的自个儿便不下五次。平日里他可是一眼都不瞧的。
“苏员外一猜即中,慈青这儿确实有几样方子和工具,皆是跟人们平日洗脸洗澡息息相关,口脂细粉也有法子。咱这就先占个新和奇,再者便是品牌效应,就算是旁人仿制也不畏惧。”周慈青细细地说,“我想苏员外一听即明白,品牌效应,就是在商品上烙印上咱自己的招牌,加以宣传和造势。让买家都晓得,咱们这儿才是正品。”
苏员外恍然大悟,眼前一亮:“这个法子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如此一来,买这样物品时,人们首选的就是咱们家。周小兄弟真是厉害厉害!好一个风流灵巧的人物。”
周慈青摇摇头:“哪里哪里,在下怎么当得起苏员外如此夸赞,不过拾人牙慧罢了。现在机灵点儿的,大都已经打出招牌了,不过咱们也不算晚。”
苏知乐在旁听得一知半解,苏员外扭脖子瞅见他这愚钝的模样就一肚子的火气,冷笑道:“你日后还有得学,可就不要以为做生意是什么简单玩意儿。若是日后再如此,还不如先把你给打死,我再找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平白受你的气。”
苏知乐脑袋垂了下去。
苏员外便道:“那就让这孽子先跟着周小兄弟做生意,如何?既然周小兄弟如今囊中羞涩,那我就擅自做个东道主,出些钱财费用,这做生意有来有往,必不能让周小兄弟吃亏!何况孽子需长进,也是麻烦周小兄弟了。”
周慈青摇摇头:“此事暂且不急。空口无凭,我需得先拿个章程来,才好叫此事定下,必不负苏员外之所托看重。”
言罢,又坐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告辞离去。
苏员外端他一言一行,不免赞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还是爹会识人……”苏知乐瞅见他爹横过来的眼神,又低了头。
*
夜间骤然冷了下去,雪还不曾消融,踩在地上有沙沙作响的声儿。
周慈青将双手塞进袖子里,在吴长庚面前就不挺肩直腰了,懒洋洋的,还耸眉搭眼。
他打着哈欠:“长庚大哥,明日还要托你去买些纸笔回来……”
他那话音还未曾落下,身后就传来一阵疾行的响动,吴长庚眉目利落地朝后看过去,神色有几分机警。
“幸好你们还没走运。”
听这声儿似是苏员外家中的小厮。
来的近了,才发觉确实是常跟在苏员外身边的那李禄。
“可是苏员外还有什么事?”周慈青问。
李禄便解释:“是了,席间诸位不是在商讨事儿么,老爷就想到了如今周兄弟不方便,身上应是不曾带了纸笔,便做主给你们送来些,也省的第二日再去城中忙活了。”
周慈青惊喜:“苏员外实在是体贴之人,在下如今确实诸事不便。可巧方才还说要去县城买纸笔,没想到现在就雪中送炭了,实在叫人感激不尽!”
“我们老爷正是如此良善之人。”听他的赞声,李禄面上也带了几分喜色。
李禄送过东西,便同他们告退,也不相送了。
周慈青将东西拿出来,幸得头顶的月色和星子还有几分亮光,能瞧得见这物什是被油纸包住的,想是为了防水。
打开一看,却见是一叠宣纸,一支毛笔还有一根墨条,细嗅还有股淡淡的松香。
“还是好墨呢。”周慈青感慨,“苏员外当真是好生爽利之人。”
吴长庚也颔首:“也是慈青你得了他的赞赏,他才这般大方的。”
“我看苏员外是有几分义气的。此前所见之为商者,大都不见兔子不撒鹰,哪有给钱给物这般痛快的。方才也是我拦得及时,否则苏员外这钱财都到手上了。”
他说话的声儿不小,清清脆脆的,亮得紧,团在树梢的飞鸟叫他给惊动得振翅飞走。
几团树枝上覆着的雪簌簌往下掉,吴长庚眼疾手快,将手覆在他头顶上。那雪啪嗒一下砸下来,又四分五裂,雪粒子从周慈青的鼻尖跳过。
周慈青呆呆地望向天空,闷闷地说:“啊,这叫个什么事儿,是这老天爷在告诫我,人不可得意忘形么?我可真是冤枉呐,还不曾真的春风得意呢!”
吴长庚甩去了手背上的雪,失笑:“飞鸟不通人性,此事在山间司空见惯,莫要多想。”
周慈青也笑。
他二人并排走着回去,踏着沙沙的雪声,听偶响的鸡鸣和狗吠,似乎还有几声狸奴的低叫。
这次的路途上倒再没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