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尘没答,或许是都不喜。
但送上门的午膳,江鹤雪绝无拒绝的道理。
何况,与午膳一同送上门的,还有一条鲜美可口的小神仙鱼。
确认了他做东,江鹤雪欣欣然随沈卿尘出了门。
北三街卖的是早食,不远处交错的西三街,则酒楼林立。
沈卿尘带她来的酒楼叫“漫枝”,是京都今岁新开的酒楼,布景雅致,生意火爆。
素日里江鹤雪排不上队,也吃不起。
在专门的包间里落座,沈卿尘将菜单推给她。
“东家点菜。”江鹤雪不接。
沈卿尘不强求,状似随意地点了几个菜,便就着已上桌的葡萄渴水,与她聊起来:“听你方才之意,寻弟弟可是暂无头绪?”
“是。阿野比我小三岁,打娘胎里身子便弱,幼时总是用着药浴,不怎么出府,你在凉州也不过半载,印象应当不深了吧?”
沈卿尘似是默认。
“镇北侯将我们赶出门不久,我便与他走散了。先前又忙于逃命,从南向北一路找来京都,一无所获。”江鹤雪轻叹了口气。“因着阿野同我一样生了双紫眸,打听起来本应容易的。”
“到年节,若京都还没有消息,我便继续向北去寻……”
“你可有想过,他会在宫中?”沈卿尘忽而问。
“宫中?”江鹤雪细眉微拧,眼眸随即一亮。“若是在宫中,我一直探听不到消息,倒也合理了。殿下确定……”
侍者偏在这时开始布菜,将江鹤雪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摆在江鹤雪面前的是桂花糯米藕,淋着亮晶晶的桂花蜜。
她幼时最喜爱的一道菜。
“先用午膳。”待布菜完毕,沈卿尘示意她。“食不言。”
江鹤雪的话又被堵了回去,索性也不再纠结,专心致志用膳。
她已记不得上回吃桂花糯米藕是在何处了。
兴许是在镇北侯府。
糯米莹白软糯,藕片香脆多汁,内里还加了牛肉糜,一口下去,江鹤雪餍足地眯了眯眼。
一桌佳肴都颇合她的口味——她嗜甜、嗜辣,不喜芫荽、胡椒、羊肉,这般挑剔的口味,竟都恰好地迎合了。
连桌上的饮品都是她最爱的葡萄渴水。
便是在侯府,下人都不会将她的口味照顾得这般周到。
江鹤雪动了几口,心尖微动,偏头去望身侧的沈卿尘。
他用膳的动作亦矜贵斯文,赏心悦目,似并未察觉到她的观察。
也是,怎会是他刻意准备的呢?能将她的口味记得这般精确的,只有娘亲一人。
应当是这家酒楼意外地合她口味吧。
江鹤雪将神思拉回,又去打量他,倏然瞧见,他盘中并无桂花糯米藕。
够不到?
她诚心作出对东家的感谢,用玉箸夹了一块放到他盘中。
沈卿尘咀嚼的动作一顿,瞧瞧那块糯米藕,偏头与她对上视线。
“你吃。”他特意嘱咐过“食不言”,江鹤雪便没出声,只跟他比口型,转而又夹了一块自己吃着。
面前青年的耳缘却慢慢透了红,盯着那块糯米藕,终于动了玉箸吃下,没说话。
“你耳垂上居然有颗小痣。”江鹤雪瞧他几秒,终于忍不住出声。“好漂亮。”
沈卿尘手中玉箸顿住,片刻后,勾了半散在肩头的发,将整只耳朵遮住。
江鹤雪轻笑出声。
-
一顿午膳无声用过。
江鹤雪捡起方才的话头:“殿下说阿野在宫中,是猜测,还是已然瞧见了?”
“荣昌公主酉月自宫外带回了一名贴身毒卫,竹秋,听闻生了双紫眸,或许是。”
江鹤雪凤眸一亮:“可还有其他?”
“我未曾亲眼见过竹秋,皆是传言。”沈卿尘摇头。“只听闻十七八岁。”
“弟弟今岁十七,生在卯月,卯月又美名‘竹秋’。”江鹤雪笑意愈浓。“紫眸是北玄的血统,在龙邻相当罕见,一定是的。”
“我想亲自去见见他,确认一下——他能否出宫?或是我进宫去见他?乔扮宫婢?”
“公主尚不可随意出宫,遑论宫中下人。”沈卿尘客观道。“年节将至,进宫多有不便,宫婢身份,我无能为力。”
江鹤雪原本大大扬起的唇角一点点耷拉下去:“那他可会有随荣昌公主出宫之时?诸如秋猎?或是,荣昌公主会出宫参加些宴会么?”
“秋猎已过,贵女设宴若无请帖,你如何能见?”
江鹤雪彻底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敛眉。
“年节青原来朝,有意和亲,龙邻能去往青原和亲的公主,仅荣昌一位。”沈卿尘又淡声。
青原汗国,江鹤雪只少时在书册上见过,遥遥万里。
若荣昌公主前去和亲,弟弟身为毒卫,定然会跟去……
怕是此生,都不复相见。
绝对不可。
江鹤雪拧紧了手中绣帕,掀眸与他对视。
他身量比她高,垂眸瞧她时,纤浓鸦睫半垂,眸色疏冷平静。
“你可能……帮我一把?”她斟酌着用词,轻声。“念在当年在凉州的旧情……”
她语声难为情地顿住了。
求他襄助倒并非难事,可若是打着念当年旧情的名义……
她回忆起,与沈卿尘的相遇,是永嘉十六年,亦是她在镇北侯府的最后一个夏天。
那年她不过豆蔻年华,娇纵又散漫,不仅不讲礼节地唤他“小神仙”,还一面胁迫他替她做夫子留下的课业,一面与弟弟斗嘴吃瘪后又回来逗弄寡言的他。
更有甚者,还趁他休憩时,偷偷摸摸给他编了满头的麻花辫……
只道平素想不起这人也罢,一想起,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今,又偏偏她有求于他。
江鹤雪手中的绣帕无意识地越拧越紧,换位一想,便觉着沈卿尘定然不会应下。
本就生性冷淡的人,能邀她出来用膳大抵已耗尽了旧情,她还是莫要自寻难题。
毕竟若要结识王公贵族,恒顺帝也有五位尚未婚配的皇子,她与沈卿尘虽算得上旧识,但终究多年未见,何必定要去攀折这朵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
江鹤雪视线盯在面前台布上细小的琼花,心中已生退意。
全然未察觉,身侧青年沉默地瞧着她的小动作,眸色愈发晦暗。
-
“未尝不可。”江鹤雪心思回转间,沈卿尘开了口。
“只不过,天下白用的膳食,怕只有今日一顿。”他手指摩挲着白玉折扇的扇骨,轻飘飘道。
江鹤雪抿了口案上的葡萄渴水,思忖。
他这话,是明晃晃地要讨报酬了。
她如今不过一介布衣女子,无权无势,能给他的,不过容色与银钱两样。
之于容色,她倒是善于利用自己这幅优越的皮囊,寻常郎君她只消勾勾手指,便有的是人愿为她做事,偶尔两句甜言,更不惧他们不尽力。
可沈卿尘……江鹤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是京中盛名的洁身自好,听闻先前有贵女不小心摔到他身侧,他非但未扶一下,反而刻意避远,还抖了抖袖缘压根不存在的灰尘。
让那贵女在京城被笑了半载。
况且他翻过年便二十又二,正妃未定,府中也无通房姬妾,甚至连个服侍的婢女都无。
这般不近女色的人,定然是图她的银子了。
“殿下是要银子么?”江鹤雪问了出口,脑中无形的算盘“噼里啪啦”地飞快拨动着。
她的千香坊已比寻常香铺赚得多了几倍,但一年下来大抵也就赚个一百两白银,除去香铺的租金与平日的开销……
江鹤雪咬了咬下唇:“殿下开价吧。”
沈卿尘似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皇兄予我的年俸是两万两银子。”他平静道。
两万两,她不吃不喝一点不花,还得挣二十年。
江鹤雪面上的笑意撑不住了:“殿下,这银子,我给不起。”
银钱她给不起,美人计又对他定然无用。
“不必劳烦殿下了,我再去想旁的法子,今日……多谢殿下。”江鹤雪果断地放下了茶盏,脑中已然在思忖几位皇子的名声。
大皇子恭王儒雅谦和,然正在京郊赈灾,怕是只能碰运气见面;二皇子瑾王已婚配,不作考虑;三皇子翎王仍在东南征战,来不及;四皇子景王纵情山水,不到年节大抵是不会回京;五皇子誉王听闻已定了亲事,虽仍未赐婚,但她也不能考虑;六皇子早夭;七皇子襄王北伐,尚且未归,亦来不及。
江鹤雪难免沮丧地耷拉了眼尾。
身旁,沈卿尘再度缓声:“不寻我,你想好寻何人了么?”
江鹤雪顿时将脊背更挺直几分,警觉地望向他。
他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我有的是人找。”江鹤雪绝不会让自己在嘴皮子上输给旁人,掉了气势,遑论是他这般寡言的人。
沈卿尘没再应,也没有要与她辞别之意,又拣了侍者送来的香片,合着香汤净口。
“但若殿下愿把银两开少些,我自然是首选殿下的……”江鹤雪微扬下颌。“二位数那般。”
她自己或许都未意识到,她的嗓音因着底气不足,愈放愈轻。
偏下巴又骄矜地微扬着,似只傲娇的猫。
沈卿尘唇角轻抬。
“宫婢不成,我可以给你个旁的身份进宫。”
“什么?”江鹤雪显然未料到他会这般突兀的松口。
“恒安王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