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婆的尾音上扬,拖长,似无形的手拨在心弦,余韵连连。
江鹤雪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房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轻响。
最前进殿的青年脚步声微乱,浓醇酒气随之入鼻。
江鹤雪耸了耸鼻尖,紧张之余竟分神得了个结论:好酒。
方得了结论,又觉得不对——她紧张什么?
不过形婚,掀个盖头,饮合卺酒……
她思绪方到此,便听喜婆婆笑道:“请新郎用喜秤挑起新娘喜帕,寓意婚后生活称心如意——”
江鹤雪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柄乌亮的黑檀木秤杆。
细长的秤杆镶了碎金,刻意在她眼下停了片刻,试探性地向上挑了一寸。
江鹤雪悄声:“殿下。”
话音落下,头上便是一轻,大红的喜帕飘然坠地。
江鹤雪怔然抬眸,呼吸霎时一乱。
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沈卿尘。
繁复隆重的正红喜服,腰间玉带镶金,冷白清俊的面容此刻染着薄红,薄唇亦被酒意渡得红艳。
素日沉冷的桃花眸此番竟带着温柔潋滟的笑意,对视的瞬间,他唇畔一点点扬起清浅的笑弧。
江鹤雪忘却了眨眼,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她一时想不出任何成语来描述,只觉着这是一幅好漂亮,好完美的皮相。
像是一具等人大的磨合乐乍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素日白衣是清冷矜贵,而今正红喜服加身,更衬他肤色如玉般白皙,容貌昳丽俊美,神情又温柔得过分……
比白衣更合她心意。
两人这般无言对视着,直到一旁,喜婆婆轻咳了声。
江鹤雪瞬时反应过来,礼尚且未成,旁侧还有诸多喜婆婆与下人在瞧。
她瞬时收敛神思,想起方才以侍候之名前来监视的张嬷嬷。
旁侧的人,大抵也是吧——毕竟她如今与他着实是门不当户不对,应当定要做出情投意合的模样,才能了却旁人顾虑。
江鹤雪于是弯唇,冲他露出笑来,含羞带怯,亦露着初嫁的欣喜。
沈卿尘眸色微暗。
面前少女本就生得明艳娇媚,婚服在身,更衬得雪肤鸦发,柳眉弯弯,紫色的凤眸含着柔情,笑意羞赧,似语还休。
沈卿尘低俯下身,凑近几分,将她看得更真切。
酒意烘得神智不甚清醒,经年来克制的情感在这般旖旎暧昧的氛围里似乎格外汹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错觉。
她也爱他。
这段婚事,不是他设计换来的,而是他们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殿下……”喜婆婆又轻咳了一声,江鹤雪见他仍直勾勾盯着,没下一步动作,轻唤出声。
她不善这般内敛羞赧的笑,再磨蹭下去,她脸都要笑僵了。
若是穿帮可就糟了。
真是,需要做戏也不同她提前说清,待人走了,她定要同他好好说道一番。
沈卿尘终于将视线从她姣好的面容上挪开,眼睫微垂,视线落在她垂在膝弯的手上。
细白如瓷,十指纤纤。
他不知,而今握在手心,触感与当年还有几成相似。
沈卿尘停顿片刻,终究遂了自己的心意,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连掌根也要贴得严丝合缝,亲密无间。
她的手不复记忆中柔软,掌心与指尖都带着做活留下的茧,薄薄一层,磨蹭到心尖,疼惜却浓重。
沈卿尘牵住她的手,凑近自己唇边。
轻吻上她指尖的薄茧。
-
江鹤雪惊愕地瞪大眼睛,躲也躲不得,想嗔他又生生咽下。
只得等,终于等到他直身。
指尖触感轻柔,他的唇冷而柔润,过电般的酥麻,让她耳根不禁发热。
做戏,他至于做到这么个逼真的份上么……
也罢,他尽心尽力,她绝不能拖了他后腿。
江鹤雪露出个比方才羞意更甚的笑,碰了碰他的指尖,又向上,指缘轻轻刮了下他的手背。
似有情人私下嗔怪的小习惯,羞怯,亲昵。
“请新郎与新娘共饮合卺酒,寓意婚后同甘共苦,合二为一——”
沈卿尘亲自拎过酒壶,斟了两盏合卺酒,递了一杯与江鹤雪。
江鹤雪轻轻向身侧的青年碰了碰杯盏,抿着唇便要喝。
“交杯酒。”沈卿尘低声提醒。
他指尖搭了一下她的手腕,引着她与他手臂相错,重举起杯盏。
金盏相碰,合卺酒入喉甘甜,江鹤雪饮尽,再度撞进他眼眸。
依旧温柔深情,鸦青长睫微垂,染着湿漉漉的酒意。
距离近得过分,他的呼吸温凉,挠着她的面颊,轻柔似初冬细小的琼花落地。
江鹤雪心律莫名加快了几分,慌张地逃开他视线。
这分逃避落在喜婆婆眼中便成了羞怯,顿时更友好地笑出声来。
“请新郎与新娘共用子孙饽饽,寓意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下人举起白瓷盘,盘中齐整放着两个雪白的圆饽饽,正中印着正红的“囍”字,旁侧还绘着栩栩如生的、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这等吃食的香气总带着几分温馨,暖融融地钻入鼻腔,江鹤雪现下却是无法嘴馋了。
这一个子孙饽饽,比她的拳头还要大。
而她正经用了晚膳,方才与沈初凝闲谈时又用了些糕饼零嘴,而今是一口也吃不下了,莫说偌大一个子孙饽饽了。
难怪方才他要传晚膳,张嬷嬷直言不合规矩。
这般大一个子孙饽饽用下去,当真不必用晚膳,怕是夜间都要噎挺得起来喝好几壶水。
但这拒绝的话说出口她都觉着丢人,壮士赴死般要去取手边的子孙饽饽。
沈卿尘将她悄然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再度抬了几分。
“宴上用过饭食,不必尽了。”他伸手,将两个饽饽正中印着“囍”字的两小块掰下,递了一块给她。
江鹤雪捏着手中仅一口大的饽饽,怔然侧眸望他。
“讨个吉利便是。”沈卿尘见她不动,温声解释。“你想用旁处的?”
江鹤雪还当真随他这话去瞧了一眼盘中的子孙饽饽。
被掰了“囍”字,子孙饽饽上余下的图样便只有那几个小娃娃了。
吃小娃娃么?大可不必。
江鹤雪摇了摇头,将那一小块子孙饽饽放入口中咀嚼。
皇家的膳食当真美味,普通的饽饽都蒸的暄软香糯,她吃一小口,也不觉着过分的撑,权当塞牙缝了。
“恭祝殿下与王妃琴瑟和鸣、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喜婆婆又连连说了一串讨巧的贺词,鱼贯而出。
偌大的寝殿内,顿时只余他们二人。
江鹤雪立刻松了几分力,瞟了一眼仍在榻缘僵坐的沈卿尘,只当他是酒意上头,还需冷静。
她兀自起身,遣了婢女来为她拆了沉重的喜冠与繁杂的发髻,才自个儿取了梳篦,一点点梳发。
大婚的发髻过分复杂,盘了一整日,此刻她的头发都呈现着鬈曲的卷弧,要梳通还颇为不易。
江鹤雪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用梳篦通发,脑中仍在念着沈初凝的话。
“竹秋对探寻家世之事并不上心,只道对家人并无旧情,不寻也罢……”
她想着,一个不留神,手中力道一重,梳齿卡入堵塞的发间,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一丢梳篦,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解缠在一处的发丝。
案上的梳篦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捻起。
“殿下?”江鹤雪透过铜镜,不解地瞧着身后的沈卿尘。
沈卿尘并未应声,长指拢起她的一绺打结的发,小心翼翼地用梳篦去通。
龙凤烛火光曳曳,身后青年冷峻的侧脸被镀上层朦胧暧昧的光晕。
江鹤雪怔愣之时,余光一瞥,瞥到窗纸外喜婆婆模糊的人影。
原是还在外面偷听,夫妻恩爱的戏码还不得落幕。
江鹤雪向后微仰,乐得享受这份难能的温馨来:“殿下。”
“今日,辛苦你了。”沈卿尘嗓音染着些浅淡的倦意,倒不似惯常的寒冽。
桃花眸的眼尾亦被酒醺得泛红。
江鹤雪笑了声,保持着羞怯的语调,悄悄将音量高了几分:“能嫁与殿下,是臣妾此生的福分。”
沈卿尘为她通发的动作顿住了,桃花眸的眸色似比素日深暗几分,情绪瞧不真切。
江鹤雪觉着他的反应莫名其妙,坚持着开口:“嫁与殿下,当真是臣妾得偿所愿。”
窗外隐约听到喜婆婆压抑的笑声。
“改个口吧。”半晌,沈卿尘轻声。“同你说过,不必拘礼。”
左一个“殿下”,右一个“臣妾”,她少时可绝非愿守礼节的规矩性子。
断无嫁进王府,反要同他拘礼的道理。
不愿唤少时那声“小神仙”,她大可叫他的字,与他更亲昵些。
他也知晓她的小字,琼琼。
琼花的琼。
然他这话一出,江鹤雪面上的笑意微滞。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而后抬手,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搭上她的肩头,与他十指紧扣。
沈卿尘尚不及再开口,轻柔的一吻便落在了他的手背。
他豁然掀眸,透过铜镜与她对视。
镜中少女浅笑盈盈,凤眸微弯:“好像是该改口了呢。”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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