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漩涡中的谢小将军却是波澜不惊，神色无常。
谢砚未曾向跪地求饶的喜婆盯一眼。只面向傅成雪。见他一言不发，面色似有些苍白，喉咙动了动，温声道：
“吓到了？无妨，今日舅舅忙于万国来朝之事未曾前来，等过些日子，我便带你进宫面圣。”
傅成雪挑眉，眼眸里闪着点点碎光：“夫君说的自然是好的。”
他的语调清润温柔，故意毫不避讳地当面叫唤“夫君”，没错过面前人眼底瞬间划过的不自然，耳廓的两团红晕也更甚。
更有意思了。
正说着，正门前便传来一声尖利的嗓音，“圣旨道——”
众人连忙跪拜，领头的太监趾高气扬，尖着嗓子宣读天子圣意。
傅成雪听来，无非是圣驾因忙于政事无法亲临，实乃憾事。特赐金银丝绸多少多少。望亲侄儿夫妻和顺，门庭兴旺，方不辜负公主将军在天之灵云云。
傅成雪嘴角抽了抽，“门庭兴旺”，都让他的侄儿娶男妻了，哪里还有门庭兴旺的道理？
领头太监亲自将圣旨交给谢小将军，喜笑颜开道：“小将军可算成亲了。圣上说了，如今将军府有了主事人，小将军便没了后顾之忧，是该收收心做事了。”
话里话外便是要重用将军府的意思，方才有心看笑话的人偷偷摸了把汗。
谢砚恭敬行礼接过圣旨，面上依旧从容：“劳烦林公公走着一趟，公公辛苦，吃了酒再走罢。”
“多谢小将军美意，只是咱家还得回去向圣上复命，实在不能留了。”林公公笑着推辞，恭敬离开。
傅成雪徐徐起身，眼波流转，将身边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黑眸里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
等林公公一行人走后，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砚身上。丹凤眼的主人再度无视各色窥探的眼神，淡淡道：“礼尚未成，继续。”
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恐怕这个公主贵子、皇帝亲侄，过的也不是什么简单日子。傅成雪若有所思。
喜婆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战战兢兢道：“夫妻对拜。”
傅成雪收回思绪，和谢砚相对而拜，行了最后的礼数。
“礼成——”
婚宴很快结束。毕竟是两个男子成婚，谢砚又是独身，无须像寻常婚宴繁琐。
劳累一天的傅公子被送入新房，坐到喜床上。
夜幕低垂，新房的红烛摇曳，把红海铺就的房间照得明亮。
小丫鬟不懂规矩，偷偷打量这个刚入府的夫人，烛光将那人照得光彩夺目，真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啊。
不多时，门吱呀一响，喜婆领着谢小将军进入婚房，坐到傅成雪面前。
他微薄的嘴唇有些红润，许是吃了些酒的缘故。可身上却没沾染太多酒气，依旧带着那股沁人的冷香。
喜婆熟稔招呼丫鬟端酒，欢喜道：“请将军夫人共饮合卺酒！”
傅成雪眼眸微动，喜婆悄无声息换了个。他装作无所察觉，微笑着接过谢砚递过来的半边苦葫芦。
红色的耳坠随着主人的动作晃动，被耳边那抹白腻衬托着，像是雪里一株摇动的艳色红梅。
谢砚的手腕忽的一抖，酒水在苦葫芦里绕了个圈，好在人端的稳稳当当，酒液一滴都没撒。
谢小将军耳廓又蔓延起红痕，什么也没说，一仰头就喝尽了手中的酒。
傅成雪勾了勾唇，也微微颔首，喝尽了苦葫芦里的酒。
“先把夫人的额饰拆了。”沉稳的谢小将军不自然地偏头，眼神闪烁。
丫鬟小心将夫人满头装饰拆去，又将两人繁琐的喜服外袍褪去。
傅成雪身着红色里衣，三千青丝柔顺地散落在身后，脸庞在朱红玉坠的衬托下格外白皙。
谢砚喉咙一紧，目光从他的耳畔掠过，望向几缕渗透进屋内的月华。
“奴不打扰将军夫人雅兴，这就下去。”喜婆很有眼色察觉到屋内的氛围，领着小丫鬟低眉顺眼退下。
扶青走前还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眉头紧锁。
傅成雪报之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门重新合拢，偌大的新房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现在却一片寂静。龙凤花烛烛影摇晃，映照出床前人儿的美丽的倩影。
谢砚正襟危坐，手规规矩矩放在并拢的膝前，目光游离在洒进屋内的几缕月华上。
“夫君，还不就寝，是要我来服侍你么？”傅成雪柔声轻语，吐气如兰，眼眸里暗藏笑意。没想到养在边关的谢将军是这样性子的人儿，着实有趣。
他骨子里的恶趣味忍不住冒出来，偏要逗逗这个纯情。
说着，傅成雪便挺起身子朝他靠近几分，纤纤素手抬起，仿佛下一瞬就要碰到他的肩膀。
谢砚回过神来，仿佛被什么洪水猛兽盯住似的，猛地起来他离远，偏头咳嗽道：“傅公子不必如此，谢某并非轻薄之人。”
仿佛察觉到自己似乎怠慢了亲夫，谢砚又立刻转头，抬眼便对上新婚妻子含笑的双眼。
眼前的人面容姣好，气质温润，一双桃花眼里柔情似水，左眼下一颗小痣极为勾人。
这样的人却为自己所耽误，谢砚错开他的视线盯向别处。
谢小将军不自然道：“傅公子，无需这般。我知这桩婚事你也并非出于本心。同为男子，又岂可轻易居于人下？”
怕他真误会自己，谢砚郑重地注视身边人的眼睛，语气诚恳：“傅公子无须担心，你我只在外人面前装作夫妻，私下谢某决不会轻薄于你。
“过几年再寻个由头和离便是，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耽误你。”
傅成雪安静听着，心想你不肯耽误我，我却是实在想要“耽误”你的。
狭长的桃花眼里波澜流转，傅成雪直盯着谢砚薄红的耳朵瞧，能逼得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想必是在心里排练过多次罢。
既然都如此说了，他怎么样也要表决心，免得把这个纯情将军给吓跑了。
半晌，傅成雪眉眼松动几分，浓密的睫毛投下大片阴影。
“谢将军与傅某竟想到一处了，我是男子之身，无法给将军府绵延子嗣，我也无意白白耽误将军。若是圣上允诺，几年后自是愿意与将军和离。”
“不过，”傅成雪语音一转，真诚道，“不知将军心里可有心仪之人，倘若将军心有所属，可要尽早解释一番才是。”
“什么……”谢砚闻言一愣，解释道：“傅公子恐怕误会了，谢某此前未有心仪之人，边关苦寒，岂可辜负良人？”
“倒是傅公子，仪表堂堂，咳，若是有心爱女子，也应向他解释一二……若是她不放心，谢某也可解释一番。”
傅成雪哦了一声，歪着脑袋满脸无辜：“将军放心，我也同您一样。只是将军倘若以后有了心上人，尽可以不在意我，倘若她在意，我自请离开也是应该的。”
“不不，傅公子安心住在将军府。谢某不是轻浮之人。”
“况且我无意于子嗣之事，傅公子无须担心。”谢砚语调轻缓，傅成雪却明白他话里的认真。
因为主线任务二完成的提示音适时传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
“傅公子今日便在此歇息，我去书房便可。”谢砚偏咳一声，下了床榻，高大的身子显得些许局促。
“谢将军还是到床榻上来吧，” 傅成雪唇角漾起漂亮的弧度，盯着那人的背影揶揄道，“新婚之夜就丢下亲夫，不知外人会怎样看待。”
于是走到半路的谢小将军，顶着薄红的耳朵被迫转了个弯，颇有些同手同脚。
即使上了床榻，两人之间也是隔了楚河汉界，中间放了好几叠被子。谢小将军规规矩矩平躺，充分显示对新婚亲夫的尊重。
两人合衣而寝。
很快，傅成雪身侧就传来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系统，谢砚睡着了？】傅成雪闭眼问道。
【没有，任务对象睫毛还一颤一颤的。】666严肃着脸，尽职尽责地监视，【宿主，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么？】
傅成雪莞尔，并未回答。
月华如水，柔柔地洒进室内。
傅成雪本以为身边有了另一个人，今夜会睡得不安生，没想到竟是一夜好梦。
翌日，等傅成雪醒来时，谢砚已经不在身旁了。
床头的鸳鸯戏水红被叠得整整齐齐，身侧的床铺也干静整洁，看不出昨日还有另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将军一早因着营中急令离开，特地嘱咐奴婢们好好服侍公子。”小丫鬟低顺着眉眼道。
“好，更衣吧。”傅成雪颔首道。
他自小养得矜贵，此刻被丫鬟们服侍着洗漱换衣，也没有任何的不习惯。
“今日府中可有什么安排。”傅成雪穿起一身云锻锦袍，金线滚边刺绣精美，玉冠高高束在头顶，长发如瀑梳在脑后。依旧做矜贵公子打扮，谁又看得出是谢小将军的男妻。
“回夫人，奴婢们不知。不过将军说了，您是将军府主人。若想召见府中管事，可随时差遣；若觉得乏味，不管便是。若想出府，可随时差遣管事。”
傅成雪点点头，谢砚倒是如他所言都给他安排好了，看似冷情，心倒是细。
扶青伺候公子用早膳，不住地打量自家公子，欲言又止。
傅成雪当然知道他想问些什么，也不明说，只是略微透露出诸如腰酸腿软，昨晚太累的话。扶青如遭雷劈，不愿相信，神色恍惚出门了。
小丫鬟原本红着脸，偷偷打量将军府的新主人，听了这些话，脸红得更甚，一双杏眼却愈来愈亮。
好容易将人打发出去，傅成雪端起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呼唤系统：【666，谢砚如今是什么情况？】
666：【如今将军府就只谢砚一人，明启帝念其这十年守孝辛苦，只许他京中一个闲职。】
系统说的语焉不详，傅成雪本是随口一问，没打算从它口中得出更多信息。他随手把玩手里的玉质茶盅，视线向窗外飘去。
若是明启帝真是心疼侄子，又何必将他多年打发在一个闲职上?
昨日众目睽睽下的圣旨看似恩赏，实际是敲打。明启帝有三子，却至今未立太子。
这个世界历来有公主继位的传统，谢砚身为公主嫡子，自然也能在储位中有一席之地。昨日一事后，京城各派间的关系更错综复杂了。
那么……新婚夜的插曲又是谁蓄意为之？
这桩婚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丞相府大概也牵扯其中。傅成雪的眼底滑过一道暗光。
公子嫡子，谢小将军，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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