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辛苒知道，池轻晚在见她第一面时的感觉是似曾相识，一定会觉得这小孩儿记忆力出奇好。
抽屉里那张照片是在池轻晚周岁时拍的，她记得清楚那个画面。
摄影师不是别人，是高珊，也是辛苒的表姐。
她这个小姨抱着池轻晚，高珊手里拿着她给孩子买的拨浪鼓，摇得叮当作响，成功吸引了刚满一岁的池轻晚。
小孩儿周岁时要摆席的，那也是辛苒大学期间第一次回家，高珊忙着招待来上席的人，辛苒就一直抱着池轻晚。
软乎乎的小暖孩儿依偎在人怀里，辛苒几次想伸手揉一揉他看着就绵软的脸蛋，又怕吵醒了睡得香的池轻晚，最后只能轻轻拍拍他毛茸茸的衣服。
后来再一次见池轻晚，是时隔几年后偶然碰见的。
是个雨天，辛苒回了一次自己家里，跟她预想的一样，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辛苒再次跑了出来，想找高珊倾诉，可在跑到老宅巷子口时又停下了脚步。
高珊虽然和她是亲戚的关系，但这几年没少帮她，没少掏心掏肺和她说话，没少在她们母女中间调节周转。
而且自己妈妈的性格，每每高珊去劝她，她能把压箱底的，三四年前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都翻出来。高珊就跟个心理医生似的，耐心地听着她一件件讲，又帮着她一件件分析。
这么一次次打扰她，辛苒自己都觉得羞愧麻烦了。
夏日骤雨，不会很冷。
但这是辛苒的冬天，她蹲在巷口的垃圾桶旁，因为刚刚的听到的评价，对自己都产生了几分怀疑。
她是不是同样也是个垃圾？
雨水从发梢睫毛上滚落，快要睁不开眼时，一把伞撑在了她头上。
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儿撑着伞，正在挥手和一块儿放学回家的同学说再见。
“池轻晚，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啊。”
同学蹦蹦跳跳地走了，池轻晚撑着伞，朝地上蹲着的小姐姐伸出一只手。
辛苒被刚刚那个名字喊得心头一颤，看着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儿伸出来的手，终于露出个笑容。
她也伸了手，手背上一朵黑红的玫瑰在雨水中开得格外张扬吸睛。
池轻晚的视线也被吸引，辛苒见他盯着自己的纹身，耳畔回荡是刚刚自己遭受的那些训斥。
“不要脸。”
“不正经。”
“丢人现眼。”
……
不是什么攻击性很强的词语，但从自己亲妈嘴里蹦出来，伤害力瞬间提升了千百倍。
自己不想当老师，不想结婚，这些可以是妈妈说她骂她的理由。
可她妈跟别人的妈不一样。
别人的妈都是因为担心孩子的以后，才会这么开口。自己妈妈只是嫌弃她打扮成了四不像，没有个稳定的工作，更没有个让她有面子的孙子。
她只是嫌弃。
辛苒急匆匆地收回手，拉长了衣袖，要去遮住手背上的纹身。
“姐姐，你是花仙子唉。”一年级的池轻晚声音稚嫩，打的比方也让辛苒讶然。
辛苒苦涩勉强地笑笑，突然问了池轻晚一个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能够回答的问题。
“可是姐姐和别人不一样，会很羞耻的。”
池轻晚却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
“可是花仙子就和大家不一样啊。”池轻晚斩钉截铁地说，把手里的伞塞给了辛苒，“姐姐，淋雨会感冒的，感冒你妈妈会担心你的，早点回家呀。”
辛苒连忙要把手中的伞还给他，池轻晚摇摇头，给辛苒挥了挥手，一溜烟儿冲进了巷子里。
“我马上就到家啦——”
池轻晚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只留声音还萦绕在辛苒周围，她撑着伞起身看了眼周围的街道。
大雨中路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都忙着走自己脚下的路。
鲜少有人看她，没有人能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她蹲在这儿这么长的时间，只有池轻晚注意到了她。
“可是花仙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啊。”
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温柔这种东西似乎也可以遗传，池轻晚完美继承了高珊的柔软。
这句话和以前高珊零零碎碎对她讲的很多东西，被她一起放入一个无形的行李箱中，陪着她走过了很多路。
高珊温柔又理性，这么多年，辛苒第一次听她提出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是在知道她生病的那天。
辛苒知道了他们瞒着池轻晚这个消息，又把池轻晚送到了普桐。
“如果他发现了，后果会比现在告诉他还严重的。”辛苒第一次对高珊皱眉，不赞同她这个做法。
高珊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我知道，但现在不是时候，起码等他高考完了之后。”
“高考？”辛苒瞪大了眼，“你觉得你还能撑到轻晚高考完？”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有些懊悔，就这么把残忍的现实搬到台面上来讲。
高珊靠在床头，闭眼不再说话，病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想到当时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团子，辛苒还是不忍心，硬着头皮继续劝她：“他有权利知道的，学习什么时候都可以学，要是瞒着他，万一被发现，效果会反弹的。”
高珊依旧没有答话，没有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
良久，她再睁开眼时，拉住了辛苒的手。
一滴泪砸在她们相握的手背上，高珊用一种几乎是恳求的目光看着辛苒，说：“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晚……”
高珊的话最终没能说全，被一阵哽咽声代替。
辛苒却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相视着对坐了半天，还是轻轻抱住了表姐。
生离死别，舍不得的人不止是池轻晚，高珊更舍不得。
与其告诉池轻晚后，两个人泪眼相看，倒不如早早就把池轻晚赶去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让自己走得利索些。
之后辛苒就主动来了普桐，一是可以看着点池轻晚，二是可以给高珊汇报一下池轻晚的状态，好让她安心。
余向划着看完辛苒发来的这些文字，表情像是误吞了苍蝇。
辛苒说了，她知道纸包不住火，又看自己和池轻晚关系好，自己平时行事又稳重，才肯告诉他。
但辛苒的告诉也是有条件的。
她让余向保证，要瞒着池轻晚，万一有破绽，也必须帮她化解危机。
说白了，就是要拐余向当同伙。
霎时间，余向觉得自己是掌握了别人生杀大权的帝王，自己决定告诉与否，会一连串地影响好多个人。
站在辛苒和高珊的角度看，余向觉得自己该替他们瞒着。
但他也会站在池轻晚的角度看，甚至是完全把自己代入当池轻晚所处的环境当中。
那如果事情败露，池轻晚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
比他说起自己被抛弃时还要难受。
池轻晚左等右等，不见余向过来，发了个微信，也不见回。
该不会是反悔了，要把余城东踢过来吧？
池轻晚连忙丢下手里的笔，小跑过去敲对面的门。
是余向过来开的门。
池轻晚抓着门把手问他：“你怎么还不过来？”
余向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盯着池轻晚的小猫睡衣，含糊地说：“哦。”
池轻晚：“？”
“忘了。”余向补充。
池轻晚：“……”
推着余向进了门，池轻晚做了页题，视线从纸页上移开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余向从进门以后就跟个傻子似的，靠在沙发上，题也不做，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目光倒是一直聚集在自己身上，可惜是在发呆。
池轻晚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余向终于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你咋了？”池轻晚问他。
余向皱着眉打量了他两秒，起身把手中的笔丢在了桌子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没事儿，困了，先睡了。”
池轻晚满腹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左思右想，但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不正常的地方来。
可是余向就是不正常。
生活中的一切活动依旧没有变，他和余向依旧一块儿上下学，一块儿吃饭，一块儿住在一间屋子里。
但每当池轻晚的眼神接触到他的视线，余向总是慌乱地低下头。
而且据池轻晚观察，他这两天莫名其妙发呆的时间很多，和大家一起走在路上，他都能神游九天外。
终于逮到一个余向去秃顶办公室商量什么复赛的事情，池轻晚连忙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唉，你们有没有发现，余向这两天不正常？”
池轻晚正襟危坐，悄声问前桌的两人。
曾新知茫然摇头。
童静安思索了一会儿，同样茫然摇头。
池轻晚：“……”
难不成还真是他太多疑了？
池轻晚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这种不自信的想法，看着前排一头雾水的两个人，尝试着换种问法。
池轻晚清了清嗓，问：“如果有个人，他突然开始心不在焉，突然开始回避你的视线，突然开始暗戳戳躲着你，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正值大课间，哄闹声中，童静安和曾新知都各自沉思了一下，又默契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这人喜欢上你了。”
池轻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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