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森衣疗养院。
许临西刚从计程车上下来,他紧了紧呢子外套大衣。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十分冷,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住,清白的光没有一丝暖意。
迈着些微沉重的步伐,他缓慢走进疗养院。
三天前,许临西接到疗养院的电话,说余千雅不行了。
虽然以前就已经知道余千雅不行的消息,但是真当事情发生,许临西没法像他想象的那样平静。
恰逢最近莫里斯要换地区开演唱会,许临西才得了三天假期,他已经提前买好了今晚回去的机票。
到了前台,说明自己是余千雅女士的儿子后,他被工作人员领着来到重症监护室。穿好防护服,许临西在监护室外看到全身插满管子的形容干枯的女人。
和上次见面相比,她现在的样子更加像骷髅了,已经没有一丝许临西记忆里那美艳动人的样子。余千雅头顶的仪器显示着她的心跳,她呼气时的起伏向人昭示她还活着。
进入室内,许临西见到了贺斌。
他戴着口罩,见许临西来了,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出了房间。
许临西坐到贺斌原本坐着的凳子上,重症监护室里的温度很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来了。”许临西对着余千雅说。
余千雅原本毫无神色的眼睛从天花板移到许临西身上,她的眼珠动了动。
她这个样子让许临西产生了错觉,余千雅恢复了神智,她认出自己了。
她盯着许临西看了好一会儿,许临西终于开口问:“你记得我?”
余千雅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又转回天花板。过了几秒,余千雅头顶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尖锐报警声。
许临西蹙眉,刚要冲出去喊护士,贺斌进来了。
他拦住许临西,摘下口罩,用充满疲惫的沙哑声音说:“让她走吧。”
看到贺斌斑白的胡子,眼角的皱纹,许临西愣住,贺斌看着像是老了十几岁。
贺斌走到余千雅身边说:“她已经被抢救了很多次了,每次看她被电击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有一次我真希望她就这样过去,反倒是能少受点苦,但她总是能被抢救过来。”
“我想她可能是在等你,想见你最后一面。”
怎么可能?
听到贺斌的话,许临西第一反应是嘲笑。余千雅临终前想要看他一眼,这怎么可能?
想起刚刚余千雅的眼神……
许临西又看向床上的余千雅,这回他和她又一次对上了视线。
医生、护士全都涌入,许临西被挤开。
“滴————”
仪器发出长鸣。
“不要再抢救了!不要了!”贺斌护着余千雅,众人将他拉开。
余千雅没有再被抢救回来,她的瞳孔涣散开,看着像是没人爱的破布娃娃的眼睛。
许临西鼻头微酸,眼前的病房变得有些模糊。
贺斌提前准备好了余千雅的葬礼,只有许临西、贺斌的小葬礼。这样的小葬礼就像余千雅的后半生,充满冷清和寂寞。
余千雅的父母许临西从来没见过,听说他们在余千雅上大学时因为车祸双双离世。她也从来没有带许临西去祭拜过,她说许临西不配。
看着墓碑上余千雅的黑白照片,许临西出了神。
这张照片是离婚那天,她带着许临西一起去照相馆专门拍的。余千雅挑了件影楼的旗袍,化了妆,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余千雅知道许照有其他家庭的事情吗?她为什么从来不跟自己说这些?她为什么坚持不让许照拥有自己的抚养权?
虽然余千雅也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责任,但这一刻,许临西觉得她是个无功无过的母亲。
“千雅!”贺斌坐在墓碑前,他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贺斌母亲四个月前去世了,他终于掌管了家里的权利。但是太晚了,余千雅没法和他一起庆祝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她快死了。
许临西想,余千雅这辈子最大的错应该是:她太想要一个人爱她了。
以前她选错了人,选了许照,他不爱她。后来她选对了人,选了贺斌,但是选错了时候。
出了墓园,许临西没有打车,他慢慢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上踱步。
听说人死后会将生前走过的路全都走一遍,许临西忍不住想余千雅独自一人走在曾经和自己一起走过的路上时,她会后悔没有好好对待自己吗?
“临西。”
许临西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他被拽得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关岩的声音微微颤抖:“临西,临西,临西,你回来了……”
“关岩,”许临西抱紧关岩,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带着哭腔说,“余千雅死了。”
许临西跟着关岩来到墓园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堆着木柴、沙石堆,两间房左边的一间明显大了些,屋门紧闭,窗户也密封着看不到里面的布置。
关岩打开了右边较小的一间屋子,房里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凳子,看着十分简易。
许临西扫了里面一眼后,疑惑看向关岩:“这是什么地方?”
关岩进了屋,摘了毛线帽,他笑了笑:“租来的,那间里面都是仪器,我在这里制作一些东西……赚钱。”
他边说边走到柜子上拿出一个水杯,又从角落拎出一个热水壶,倒了杯热水。
许临西进了屋,打量关岩,六个月不见,关岩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剃了寸头,眉眼间多了些沧桑,穿着有些旧的的超长军大衣。
不变的是他依旧宽阔的肩膀,还有那双喜欢凝视许临西的丹凤眼。
如果说以前的不修边幅的关岩看着像是个木讷的宅男,现在的关岩看着像是乡下来的糙汉。这异样的感觉让许临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喝水。”关岩将水杯递给许临西。
许临西接过,关岩却没有放手,他突然靠近许临西,两人四目相对:“你一直在盯着我看?”
“恩,”许临西点了点头,他望着关岩眼里小小的自己说,“你看着有些不一样。”
关岩放开拿茶杯的手,他勾唇一笑:“哪里不一样?是你的错觉。”
“你自己没有察觉到吧。”说完,许临西端着水杯,坐到凳子上,喝了一口,温暖的液体驱散了冬天的冰冷。
院子里几只麻雀落到地上,在地缝里觅食,叽叽喳喳十分活泼。
“你这次回来是因为余千雅?”关岩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他坐到许临西身后的床上。
“恩。”许临西又感觉有些冷了,他捧紧冒着热气的茶杯。
“余千雅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关岩的话引得许临西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着他,这种话不像是关岩能说出来的。
关岩轻笑一声:“她吞药自杀,没成功,损伤大脑,之后受苦的一直都是你,不是吗?”
许临西微微蹙眉,他从来没有对关岩说过这些,他怎么知道的?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这些是我从森衣疗养院打听来的。”关岩顿了顿,“那时候你说你缺一大笔钱,是为了交给疗养院,是不是?”
许临西点了点头。
“后来你向何月、孟晓萍母女借了钱,你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她们。”关岩紧紧盯着许临西的眼睛,“你出国那一年,不是留学,是去打工的吧?当时你还未成年,不能在国内找工作。”
许临西僵在原地,秘密被关岩当面揭露,他有些无所适从:“你为什么知道……”
“许临西,”关岩放下杯子,“余千雅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许临西犹豫说:“许步鸣的存在证明余千雅争取我的抚养权是对的……”
“余千雅只做对了这一件事,你就要忘了她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他们都是对的,那你又哪里做错了?不要再自责了,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许临西沉默了,他又看向门外,麻雀已经飞走。
片刻后,他回认同了关岩:“你说的对。”
气氛稍缓和,关岩话题一转:“你有件事做错了。”
“我哪里做错了?”
“你错在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临西抿了抿唇,几分钟后他才低下头,小声回答:“因为……太丢脸了。”
“丢脸?”关岩不明白,他听到许临西经历这些事情,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傻子。但许临西现在说只是因为丢脸,所以没有告诉他。
许临西没有看关岩,他说:“从小,你爸妈就一直很恩爱,你还有个哥哥,你的家庭充满和睦。你不懂我放学回家,听到爸妈争吵时的痛苦和害怕。”
“我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是在他们离婚后,我一个人待在出租屋的时候,那时候生活是平静的。”
“再后来,余千雅吃药自杀……我那时候没有钱,许照也不愿意借钱给我,我可是他的儿子!”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和你的差距太大了,我不想你瞧不起我。那时候的你不会懂我的,那时候的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忙!”
“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孟晓萍把她的积蓄拿出来给我,所以我感激她一辈子!我说了我不喜欢她,但是你不相信!”
许临西十分激动,他眼里蓄了泪,手中的水杯因为动作溅出来一些落在手背上,烫红了皮肤。
关岩将许临西手中的水杯拿走,他的手搭在许临西的手背上。
许临西生气抽出自己的手,他抹掉眼泪:“你不是不想和我牵手的?!那时候你就没有牵我的手!”
关岩忙抓住许临西的手,许临西挣扎,他强硬拉着许临西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临西,我就是个傻子。”
许临西再没挣扎,关岩拿着他的手拍了一下自己脸颊:“生气地话就打我,来打我。”
“你说的。”
“恩。”
“那你站好。”
两人站起后,许临西攥起拳头,给了关岩一拳。关岩被打得后退几步撞到柜子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来。
许临西吃了一惊,忙上前查看:“我没怎么用力啊,你没事吧?”
关岩半侧着身子,他捂着脸颊,发出吃痛的声音来:“疼……”
“我看看。”许临西拿开他捂着脸颊的手,凑近查看。
“没出血,看着不严重?还疼?”许临西嘟嘟囔囔。
关岩发出一声笑来。
许临西瞪了他一眼,反应过来:“你装的?!”
“恩。”
“切。”许临西拍了他一下后就要离开。
关岩忙搂住许临西的腰,稍微一用力,两人换了个位置。
许临西被关岩圈住,他挑眉问:“做什么?”
关岩没有回答,而是在许临西的注视中,低下头,吻住他微凉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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