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雨,嘀嗒拍打着石壁。
“你还剩几天?”
“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要根据你的情况再来告诉小尾巴他应该什么时候离开。”
共苍沉默片刻开口道:“一月五日。”
不算今天那就还剩七天。
其实心脏完全离体之后他是可以活十日的,不过等折尾苏醒花了些时间。
楼罗点了点头,又问:“山神大人既然都给我疗伤了,不准备将骨钉扒出吗?”虽然他现在身体状况确确实实恢复了不少,但是也正因此,青铜钉在身上造成的疼痛愈发明显。
共苍抬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那天如果不是主神出手,楼罗早就被他杀死,既然杀不死,那他只能换一种方式让他生不如死,所以他将他的骨翼狠狠钉在了石壁上。现在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一想到折尾虚弱苍白的面容,共苍心里总是觉得不顺畅。
楼罗大概猜到了他的心理,知道他不痛快,换作以前他早就戳上他的痛点,但是想到他为折尾做的事,那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小尾巴这次出逃出事,他或许可以说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共苍不断禁锢折尾,导致他迫切地想要离开,最后酿成这样的悲剧。但他却没办法彻底麻痹自己,将这件事全推在共苍身上,因为要不是他非要定在那一天,他们也不会遇见台风……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他的确是没有。共苍是高高在上的山神,而楼罗不过是万千妖灵中的一个,他们本来是不会有交集的,现在能这样针锋相对地说话,全归于折尾的存在。
共苍撂下这句话就拂袖而去,徒留楼罗独自在洞内忍受潮湿水汽侵蚀伤口的痛痒。
昨天为了让共苍去医治楼罗,折尾答应了他的要求,所以今天一早当他出现在自己身边时他也没有觉得意外,唯一觉得意外的是中午过后共苍说自己要去办点事,还怎么都不愿意带着他。
虽然觉着有些奇怪,但是折尾对这种情况还是求之不得,他安稳地坐在屋外花圃中的椅子上,时不时轻摇几下,倒有几分休闲惬意的味道。
突然,正午的太阳暗了几分,灰暗云絮在毫无预兆地聚拢,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吞噬碧空。不只是折尾,几乎里原的所有生物都发现了这个不寻常,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至那一处。
紧接着,龙吟般的轰鸣声抵达耳膜,有谁意识到这是什么,大声叫道:“是雷声!白天怎么会……”
惊呼声被一道接着一道的雷声碾碎,那根本不是寻常的雷鸣,更像是十万张青铜编钟同时炸裂。哪怕潜意识里知道这道雷和自己扯不上关系,但所有生物心中都不由得一紧。
时间或快或慢地流走,等折尾反应过来,方才那番景象已然不见,里原又恢复了之前的风轻云淡,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安。
与此同时,里原边界。
哪怕天雷已散去,但素日里阳光明媚的边界仍能看见来不及散开的乌云,大地像是破了个窟窿,一股股黑色的气从其中涌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在风暴的中央,影影绰绰能看见一个身影,等扬尘散去,一切都清晰了不少——共苍长身玉立,神色慵懒,绿丝在指尖半死不活地缠绕,如果忽视他呈现蛛网状焦黑纹路的皮肤的话,那他似乎还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他尝试了很久,试着隐去身上的灼痕,可是后天就是森林会,他必须留存够神力,搞到最后也只是将身体中的雷电逼到了胸口处,让衣衫恰恰遮住。
还真是狼狈。他自嘲道,而后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梳理被雷电紊乱的经脉。
这是一场专为他而来、如何都躲不过的天雷,是主神对于他试图杀死楼罗的惩戒,剩下的这几天他将在电流于体内流转的痛苦中度过。
再睁眼时天色已晚,想起和折尾做的约定,共苍就是再虚弱也只能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回家。
“你怎么了?”一进门折尾就注意到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苍白到都让他主动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共苍没有回答他,只是近乎命令地对折尾说:“到看风景的时间了。”
其实对于折尾来说,里原的落日千篇一律,并没有每天都要去看的必要,但是共苍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这么做,他就算是内心有一千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服从,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楼罗是否有好转。
“你去救楼罗了吗?”他们坐在大树旁,共苍正直视着前方逐渐沉没的红轮,折尾冷不丁地问道。
共苍闻言转头看他,眼中的嫉妒扭曲成形:“我有些时候真的想把你的手脚绑起来,把你关在只有我的房间里,你嘴里一旦出现其余谁的名字,我就脱一件你的衣服,一件不脱和一件不剩我都乐见其成。”
折尾呆愣住了,一时间变得不知所措。
这些话多少有些粗鄙,折尾不是没有听过,但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那时共苍第一次因为自己和楼罗交往过近而将他关在房间里,然后楼罗找上门,在和他交谈几句之后,共苍突然气冲冲地冲进门,抓着他说了这些话。
折尾愣住的那一瞬间,觉得过去和现在似乎重合了,不过共苍依旧是那个善妒的高高在上的山神,而他却不再是当初因为惹他生气会不断反省自我的折尾了。
“我只是单纯地问他的情况,多余的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你总是这样想,我还能怎么说?”他真的觉得和他这样相处挺累的。
共苍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他只是握住了折尾的手,在他的挣扎之下越握越紧。
“放手!”
“你不要生气,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昨天晚上我去给他治疗了,他死不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想他?”明明是讨好,是低声下气,是卑微的请求,但这些话从共苍嘴里说出来却是一场逼迫——他跪着,然后高高在上地乞求着。
暮色漫过原野,老树蜷着身子,折尾只觉得全身被一股无力的风席卷,风从南到北,自西向东,但他却一动也不能动。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是这样的共苍……他总是这样……
那天的后来折尾没有再提起楼罗,他选择成为一个不合格的陪伴者,一言不发地听从共苍的命令。
那晚准备睡下时共苍说明天要一早带他去见什么东西,他于是第二天就早早起床,和他一同坐上纱马,前往东台山。东台山的山顶虽不如常青山那般草木茂盛,但毕竟是吸收第一缕日光精华的佳地,也算是生机勃勃,只是可惜这里不见一朵鲜花盛开。
折尾跟着共苍登上山顶,入目的是一丛茂密的树丛,而树丛之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生物——信蝶不同于普通的蝴蝶,它小小的身躯之上有一对形状古怪的翅膀,翅翼外缘晕染着一圈黑色痕迹,将一片白圈禁其中。在晨光的照射下,黑为墨,白为纸,虚实相生。
发现神祇到来,不会说话的信蝶抖了抖翅膀,细碎的墨色闪光落下,在他们的眼前融成一团墨,共苍抬手,这东西便悬在了他的手间——这便是主神的指令。
传递完信息的信蝶翅膀上的黑色全然褪去,只留下素若积雪、莹如美玉的白。它并没有急着离开,仿佛是感受到折尾身上有着同类的味道,这只信蝶围绕着他飞了好一圈,可惜最终也没有见他和自己互动,信蝶只得向远方飞去。
从看见它到它离开,折尾都没有对此做出半点动作,仿佛有谁将他冰冻一般。
共苍于是问:“看到它你不开心吗?”
开心?他怎么会开心?折尾只会觉得这是一场羞辱。
他带残缺的他来见自己健全的同伴,让他本就渴望飞翔的心变得愈发难耐,正是这股难耐,催生出了无尽酸涩的痛苦,不止一次地在提醒他已经失去了翅膀。虽然还会长出来,但那也无法弥补身为一只信蝶的他失去翅膀那段时间的煎熬。
更重要的是,带着他来看同伴的共苍是撕断自己翅膀的罪魁祸首。然后在此刻,他还在问他开心吗。
你开心吗?
我不开心。
可是这四个字折尾已经说不出来了,甚至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已经做不到摇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只觉得指尖开始发麻,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进皮肉。夕阳都开始变得刺眼,视野边缘泛起细密的噪点,他下意识闭上双眼。喉咙涌上铁锈味,全身突然脱力,折尾整个身体直愣愣向下坠去。坠落的过程被拉长成永恒,失重感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意识的尽头是自己被什么东西稳稳拖住,但折尾已无法再继续思考。他无法控制地闭上眼,要去面对未知的漫长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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