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存在取决于是否被清晰地看见。
“爸爸，爸爸，我为什么叫饺子呀？”
“爸爸和妈妈呀，是因为饭店的最后一份饺子相识哒”
“饺子还代表团圆，你看，它们白胖白胖，跟我们宝宝长一样哈哈哈”
焦茸昏昏沉沉地醒了，眼角噙着泪痕，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见父亲了。
睁眼后第一幕，似是面落地窗，冷白日光透过垂坠的纱漫进来，在高挑的空墙上折出粼粼光斑。
环顾四周，这是个空空如也的白色盒子。
她躺在正中央的床垫上，身上的藏蓝色运动套装和米白德训鞋都没变，只是多了不少尘土。
被绑架了？
但是这舒适的床垫和缎面床品是怎么回事？
薄毯上粘着不少她带来的污渍，这让她总是下意识地去擦拭。
“咳咳...”她试探性地发出声响，毫无回应。静得怪异，只有她的呼吸。
既然如此......她干脆站起来，大步走向落地窗。
掀开纱的一角，比这白盒子让她更始料未及的是眼前美景：她身处密林深处。高大的乔木树干粗壮，层层叠叠的树叶相互交错，将大部分天空遮蔽。它们的树干上缠绕着不计其数的藤蔓，有的细如手指，有的粗如手臂。蕨类植物颜色嫩绿，羽状分裂的叶片一丛丛聚在一起。更低处是杂乱生长的灌木，许多红色，紫色的果实透着些可爱。
而穿过这茂密的植被，远处是湛蓝色的海面，泛着点点星光。
这是把我绑到热带了？！
－
“小彧啊，晚上想吃什么？儿子说我新试的茄子炒南瓜很不错，你要不要也尝尝？”卉姨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朝庄彧笑嘻嘻地问到。
庄彧反应了半秒，不自觉地皱了下眉，答到：“今晚就不用给我送了。”
“我听说，这次有位漂亮姑娘和你一起回来，终于啊...... ”卉姨刚想八卦，结果抬头迎上庄彧严肃的脸，只好立马住口。
虽说这几年相处下来和庄彧亲近了不少，但毕竟他是儿子上司，卉姨强忍着想八卦的心，麻利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庄彧拿起桌上的透明平板，踱步到窗边，倚着窗框，看向平板里显示的监控画面。
焦茸正在迈步丈量房间：这得有百来平吧！找不到门。但她确定，此刻必定有一双眼睛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抓我。”
“......”
“我饿了。”
“......”
“我要去卫生间。”
依然，“......”
既然没立刻杀她，那一定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或者说，利用价值。
安静，实在是静得可怕，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又过了几分钟，焦茸忽然察觉有清新的水汽从某处飘进来.....
睡意朦胧，她摸索着回到床垫边，后背抵着床垫缓缓下滑，往地上一坐，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那是......鸵鸟？不，不对，它怎么没有翅膀？
焦茸逐渐迷离…...
－
一天前......
惊蛰子时，一声炸雷撕裂夜空，城市的霓虹在翻滚的乌云下忽明忽暗，地铁口有电瓶车的警报在怒吼，而上空也有不知来源的消防警报此起彼伏，形成诡异的交响，商务区整排的玻璃幕墙似乎也在跟着震颤。雨幕如注，柏油路上开始升腾起雾气......
“焦茸！别追过去！等觅到了再行动！”耳机里母亲的声音近乎咆哮。
“觅，我看到他们了，有听到吗？B3，觅？” 焦茸沉着嗓子，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撞着胸腔。
这个叫“通天”的团伙，他们陆陆续续已经跟了十几年。她有强烈的预感，这是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即便此刻她的通讯设备一直在提示信号中断，她依然不肯放弃。
“焦茸，停下！老泉他们被耽搁了，我才到B2，离你太远了，留在原地！”
哔——
蓝牙耳机里传来刺耳的声响，觅懊恼地锤着副驾靠背。
抓着方向盘的大山气也不敢出，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那我们现在？”
“把车留在转角，你自己想办法和老泉汇合，老泉？收到了吗？”
大山头如捣蒜，快速停好车，猫进外边的车堆里。
觅快到跑出残影。她竖起耳朵，极力地想分辨清声音的方位。
转眼下到B3了，和刚才不同，这里停的车寥寥无几，且都残破不堪。缺少掩体，还有近乎于无的微弱光线阻碍着她。
看到了，焦茸正往角落里躲，但她并没有察觉后方不远处有人持枪靠近。
觅急坏了，正要冲过去，结果被侧面突袭地拳击中。对方是个魁梧大汉，没有持枪，看来是想肉搏了。眨眼功夫，两人扭打在一起。
焦茸蹑手蹑脚地猫进阴影深处，她心想：穿的是深色，只要不出声，是有机会等到觅支援的。
虽是这般宽慰着自己，但身体仍止不住微微发颤。
“小猫咪，我已经看到你啦，快出来吧”轻快的口哨声在叫嚣，而脚步声也渐近，焦茸忘了呼吸。
接着，她转了个方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寻找逃跑的动线，这才察觉，这个角落里似乎不止她一个生物......
还有个人形生物一动不动，看不清五官，该是眼睛的位置，反射着幽暗的光。
猝不及防！焦茸以为自己会尖叫，但她只知觉心脏一缩，同时后脖颈一麻，便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此时，约摸十米开外，停下一辆商务车。车上传来女声：“别找了，先撤。”声音平静但不容争辩。
这大汉着实难缠！觅虽然灵活，但几番对抗下来，实在消耗体力。她一边缠斗，一边还留意着那个角落，这样下去不行。
忽然传来警笛声。说时迟那时快，彪形大汉一听到动静就不再恋战，扔了个烟雾弹，遁了。
“觅，找到焦茸了没？”原来是老泉。
－
“郝警官，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焦茸失踪24小时后，慈栩沉不住气了。他这边正搭着话，眼睛却不自觉朝某个方向飘过去，他还有“任务”在身。
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钻过警戒线......
"咳咳咳——咳咳——”慈栩一阵猛烈咳嗽，前俯后仰。
“慈总啊，我知道你很急。但我们真的连焦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搜到。监控死角肯定是存在的，更何况这地下早就废弃......”
见那人成功溜进了停车场，慈栩才正了正身子，“这商务区寸金寸土的，为什么会废弃？”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因为这幢楼的地下，总是隔三差五断电，又是查又是修，一直找不出原因。怕是风水不好......”
“嗯，我这就叫人去拟合同。”
“合同？”警官诧异。
“风水不好，应该不贵。把这破地方买下来。” 他语气平静，转身离去，跃过警戒线。
“哎！慈总，不能过......” 算了，有钱嘛，任性。
其实，慈栩日常并不是这种疯批霸总人设。反之，这台词可能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说。
焦茸于他，似乎比预想的更加重要。
焦茸是与众不同的。说不清道不明。
可能是她那双灵动的小鹿眼？可能是她的善良热心？慈栩不确定是什么在强烈吸引着他。
慈栩的家族里多是做生意的，祖上也大多是经商，正巧碰上计划生育，到他这辈，多是独生。
他从小性子顽皮开朗，但不顽劣。长大后居然也没啥纨绔子弟的丑毛病，品学兼优，样貌周正，自然是很受欢迎。
他见多识广，在他眼里，大多数人都是雷同的无趣乏味，直到认识了焦茸。
他俩好像是在春天认识的。焦茸于他，就是宜人的春风。
转眼，第三年了。
这停车场果真像警官说得那般，风水不好，越往下越阴森。慈栩思绪泛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B3。
因为周遭很暗，慈栩大老远就看到了一团小火苗在移动。
“岑岁岁？”
空气在回应。慈栩顿感凉意，他快步走上前，只见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岑岁岁，自媒体博主，玄学赛道。全网粉丝卡在九十九万好几年了。她缺一个大爆视频。
“你开了手电筒，为什么还点个蜡烛，我们应该也不是......摸金吧？”慈栩不解。
“蜡烛嘛......主打一个氛围。退退退！”
“怎么了？”慈栩警觉起来。
“我是指你，你差点要入镜了。”
慈栩才看见不远处架着个相机，不禁汗颜：“你，真能行？”他是无神论者，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眼前这位，正从行李箱里摸出一件衣服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又拽出只毛绒玩偶来。她手腕上的珠串时不时发出响声。
“这些是？”
“如你所想，她前天穿过。这只熊她最喜欢了，我俩宅家看电影时，她总抱这只。我说，你能不能闭......请你安静。”
“这样真能知道？”
“当然不行。”
“哈？”
“拍视频讲究的是视觉效果。构图、光线还有道具，要出氛围才行。再说了，真实的过程怎么能随便放网络上传播。其实我已经在家里起过卦了。”
“结论是？”
“那里。”
慈栩目光跟随。确实如此，这位置，和沛姨传来的照片一致。
岁岁翻出补光灯把这方寸之地照得亮堂堂：闪电样的“Z”。水泥墙上，有细微的痕迹。
“卦象表明，饺子身处东南方位，那有很多植物，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把衣物和毛绒塞回行李箱。“糟了。”
“怎么了！？”慈栩很紧张。
“没按录像键。”
“......”慈栩语塞。
“喏，这小熊归你了。”
“你总得物归原主吧，这也能犯懒？”
“别不识趣，我这是成全你睹物思人好有个介质。衣服不合适，这只熊，你替饺子保管，多对着它说说话，指不定哪天......”
“它还能开口告诉我焦茸在哪里？”
－
焦茸已经睡了很久，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庄彧戴着墨镜，坐在床垫的一角，看向焦茸沉睡的侧颜，陷入两难。
她来到这里，纯属偶然。
几天前，庄彧收到线人信息，来到一处停车场设伏。刚发现目标，眨眼工夫，竟跟丢了。
正当他找寻之际，有辆商务车从入口驶来，他立马猫进角落，暗中观察。商务车上的人却迟迟不露面。
与此同时，近处有局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女子也钻进了这处阴影，而对方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没过多久，她就招来了不速之客。
庄彧不能跟着一起暴露，所以千钧一发之际，便把她劈晕，迫不得已一同带了过来。
他很想从焦茸那获得更多信息，但他不能。
对焦茸而言，她不能被这里的人看见，这样才能真正回去。
庄彧一边把焦茸固定在救身艇上，一边不停留意着手中类似罗盘的仪器：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
救身艇里的焦茸仍在熟睡，柔和的日光照着她：皮肤白皙透着红润，睫毛细密，黑色长发蓬松顺滑，很是清丽。
庄彧看得入神，他忽然想记住这张脸。
十几分钟后，海面开始起雾。
庄彧把他所在快艇上的固定绳结开后，救身艇顺着水流的方向朝着远处沙滩漂去......他即刻拨通救援电话。
－
“岁岁，你说昨天我们在海边看到的是什么？”焦茸把乳白色颜料挤进水蓝色里......
“唔，我听外婆说，有个地方叫海市，就是在大海上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 饺子，这个吐司软软的真好吃，还有吗？”岑岁岁趴在地毯上拼着前几天和饺子从乐园买回的巨型城堡乐高，一边还嘬着手指。
焦茸正在露台画画，她回头看到此景，摇了摇头，“你拼完把它带回家吧。外婆指的是海市蜃楼吧？”
岁岁雀跃，“嘿嘿，是给我了吗？”
“我可不想半夜被吵醒，一开灯，发现老鼠挂在这城堡上。”
“哈哈哈哈哈......我去帮你洗掉。”
“你这不是都快拼完了？”
岁岁回以笑颜，“没事呀，可以重新再拼嘛。吐司.....”
“你去找宽叔，他正在家烤吐司，刚出炉的确实好吃。”
“去也～～～哦对了，一会还回来哈，洗乐高。”岁岁飞奔到门边，又探出一张笑脸。
“饺子，你俩在说什么呢？”岑岁岁对外婆的情绪很复杂。有些敬畏，偶尔又有些排斥，她很少走进外婆房间，只是倚在门边。
“嘘！”饺子神神秘秘的。
“是，岁岁说的没错，是海市，我管它叫作海市。你画的也没错，昨天在海边看到的？”说着，老太太的眼神落到了床头柜摆着的日历上。
“对，我和饺子昨天去海边了。一开始没有，我俩正挖着沙子堆城堡呢，日落之后，忽然出现的，沙滩上只有我俩......”岁岁还在啃吐司。
见外婆不再多说什么，焦茸只好起身，“那打扰您了。”
“小饺子啊，不用害怕，看见海市，是种缘分。还有啊，你的画很好，完成它吧。”
焦茸这是还在做梦，断断续续，都是小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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