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师怒极反笑:“那不然陛下究竟想让我如何去想呢?”
嘉泰帝咳了许久,才渐渐缓和了,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贪婪地扫过官师的每一缕发丝,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凝望许久,才长叹一口气,直视着官师的双眼,低低道:“朕这一生,所错甚多,及至而今,莫敢再有所求……只是希望,希望皇后能好好地活着罢。”
那眼神里涌动着太多的悲哀与无望,叫怒极了的官师瞧了,也仿佛被一池冰水浇在火焰山上,火气虽不能灭,也是熄了三分。
“好好活着?”官师面色诚恳地点评道,“不敢欺瞒陛下,这可着实是本宫今年听到最可笑的一句话了。”
嘉泰帝苦笑了一下,面对官师的挖苦讥嘲,也是数年如一日地秉持着不动如山的默默忍受态度。
“微臣却私以为,”一片死一般的静默中,却是一虽须发皆白,面容仍显着儒雅俊秀 ,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的清瘦身影跪上前来,恳切道,“皇后娘娘此提议,也未尝不可。”
殿内一寂,继而满座皆惊。
就连嘉泰帝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然神色也渐渐消磨,眉心微微拢起,却也并没有一口否了来人的话,只不咸不淡地审慎道:“元大人何出此言?”
——开口的正是同平章事元琮。
同平章事一职设于景宗朝间,景帝登基后设行知堂,专为参议帝王决策,有“行知堂内议无事,行知堂外无事议”之美名,故行政堂又被戏称“小内阁”,行知堂首,即同平章事一职,也显得尤为清贵超然。
但这却早已是景、文两朝的旧事了!
殿内真正的内阁首辅徐易实在是愕然到了极致,要知道,自先帝即位后,就再也没有哪位真把行知堂当回事了!现在的行知堂中广为朝臣所熟知的,不过如秉笔姜舂之流,做些替帝王起草政谕之事罢了……
而元琮此人,更是多少年都没理过朝中事了,怎么会在此时突然横插一杠来?
徐易简直怀疑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入宫不宜。
按理说,如同平章事元琮这般,年逾古稀,徒有清名而无实权的老大人,议和谈这么紧要而机密的大事,徐易一般是不会请他一道来的,而事实上,徐易今日请元琮来,还真恰恰是为了对方的另一重身份。
元琮出身太行元氏,始元五十五年举进士科,入翰林院,任了两年的侍学讲士后,因谈吐出众,见解新奇,被文帝破格提拔,委任为正五品詹事府少詹事,因屡有实绩,官声出众,被时人称诵为入阁呼声最高的一位,只因年岁小而暂罢,后被文帝指给了修武长公主作驸马……但后来却也正是因为曾经的盛名,被卷入了文帝朝末年大庄开/国以来最血腥、最残酷、最黑暗的夺嫡之战。
好在文帝老年虽愈发的独断刚愎,但对修武长公主的宠爱却是独一份的,为免修武长公主伤心,对元琮的案子也是轻拿轻放,明升暗降,最后将其调入了当时已经基本是个空架子的行知堂。
先帝即位后,亦是为了讨好修武长公主,才给了元琮行知堂首、同平章事的清贵虚职。
换言之,元琮身上最重要的一着是他乃修武长公主的驸马,而修武长公主,却是如今裴氏宗室中、嘉泰帝还活着的长辈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一个!
历经三朝官场沉浮、而今已七十有四的同平章事大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对嘉泰帝所问,并没有正面相答,而是用一个至为关键的难题巧妙地反问回了过去:“陛下以为,而今破局之路,妙手何方?”
这一问,着实是把殿内的所有人都给问住了。
徐易的心神不由从元琮突兀开口带来的震惊转变为对时局沉沉的忧思:北方胡人之祸,无论祸根究溯于哪位陛下,绵延至今,却早已是一盘不折不扣的死局。
而今的大庄,皇权更替,时局动荡,人心涣散,军中一败再败,百姓民不聊生;而漠北却恰是雄主即位,刚刚结束了几方势力的混战割据、完了成统/一,愈战愈勇,士气最为高涨之际……愈是对比,徐易心中便愈发沉甸甸的,就仿若陷入了一潭泥沼而无力自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除了勉强挣扎地去苟延残喘一二,再无其他法。
嘉泰帝眉头紧锁,却仿佛是从元琮的这一问中读懂了什么,且虽是懂了,却仍是分外排斥,嘴唇颤动良久,才冷冷道:“便正是因为此,朕才更不可能同意!”
仙风道骨的老大人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正面迎上嘉泰帝不悦的目光,微微笑着,不闪不避,只努力作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来,温声细语道:“陛下如此果决,为何却不先问问皇后娘娘自己的意思呢?”
嘉泰帝自然不会去问,他非常清楚官师的选择,才更加不会愿意。
但元琮不是个傻子,也没有老眼昏花到这么短的时间便飞快忘了先才帝后争执的场面,他想给嘉泰帝说的,自然也不是单单这一句。
“陛下已经为皇后娘娘做了一辈子的决定了,”只听元琮低低地、柔和地,用仿佛在与人玩笑逗趣般的语调,以最不会引起人注意的音调,默默感慨了句,“到了(liao),也还是要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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