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泰帝脸色铁青,众朝臣尽皆敛声屏气,莫敢多言。
“哦?”官师却丝毫不为殿内的沉凝氛围所扰,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徐易,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和谈可是斡栝坮亲至,那大庄这边……”
徐易不由深深地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心道这便是今日的正题了。
斡栝坮之于十六胡,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便是如文帝之于大庄。——千古文治武功之君主。
斡栝坮虽然是嘉泰帝登基后非常突兀地出现在了北边,但他身高九尺,银发紫眸,号称乃“叶密立河”的血脉,是最无可争议的草原“大单于”。
斡栝坮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便肃清了十六胡各部中的反对势力,一统北方,即大单于位。
更于嘉泰四年进献贡女恩和金于庄,意喻与大庄以和为贵,修生养息。
其时朝堂不是没有人能看破斡栝坮的狼子野心的,只可惜嘉泰帝初初登基的前几年,大庄同样也仍是元气大伤,还沉浸在宣同府一战中缓不过气来……却是和也得和,不和也得“和”。
而待双方撕破脸再起战事时,大庄更是再也没有赢过一仗。
绵延至今,已然是生死存亡之际。
“既是斡栝坮亲至,”嘉泰帝面无异色,平铺直叙道,“自当是朕与其和谈。”
殿内众臣闻此更加不敢多言,甚至不敢当着嘉泰帝的面去互相交换眼神,只不约而同地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陛下且慢,”朝臣畏惧嘉泰帝威严,官师却不怕,闻言只呵呵一笑,神色淡然地反问嘉泰帝道,“若我没记错,和谈定在两旬之后,而今正是数九寒冬……陛下如何担保,自己熬得到长安、熬得到和谈,更能熬得完和谈,而不是先让诸位大人们服了国丧?”
此言实属大逆不道,好在殿内诸臣也都是装聋作哑的好手,只敛声屏气当自己作泥塑雕像。
嘉泰帝心神激荡,一时扛不住,一阵复一阵地激烈咳嗽了起来。
太医院掌院秦献与嘉泰帝奉了汤药来,举止进退间多看了官师一眼,颇有些责怪她言辞不忌之意。
“皇后说的不错,”嘉泰帝重重地咳了半晌,却是自己先把自己咳服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朕这不争气的身子啊……”
“微臣世受皇恩,蒙陛下不弃,”殿内僵持间,却是白发苍苍的宋袂学主动往前跪了两步,言辞恳切道,“愿替陛下往长安走一趟。”
徐易望着抢先一步跪下的宋袂学,抽了抽嘴角,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却也非常诚恳地紧跟着同样跪下请命。
一时群臣纷纷争先请命。
这回,都不用官师开口,嘉泰帝先摆了摆手,摇头否了:“斡栝坮此人生性极为高傲,若听闻朕遣臣子代为前去,怕是会一气之下直接拒绝和谈。”
这是徐易早便在心里想过的,也是因为此,他没有抢在第一个去提这茬来表忠心。
——否则虽显了忠,却同样现了愚。
不过听嘉泰帝这口气,似乎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徐易正想着,便见嘉泰帝将视线转向了自己身前跪着最近的皇长子拓,不,如今是皇太子拓了。
徐易蓦然懂了,一瞬间,也陡然明白了宋袂学那个老狐狸为何会抢先把那个显见不可行的“代帝和谈”挑破了。
自然,宋袂学在心中微微冷笑道,他不过是为了给嘉泰帝一个顺理成章地命太子代往的引子罢了。
徐易心中陡然一惊:只怕这样一来,皇太子却未必能在长安全身而退了……
这才是宋家真正给戚氏母子的第一桩刁难。
“拓儿,”嘉泰帝将太子裴拓叫起,父子二人一坐一站,四目相对,嘉泰帝的眼神并称不上有多慈爱,甚至是严厉而冷漠的,“你是东宫太子,一国储君,而今之计,唯有你代朕前往和谈,最是名正言顺。”
裴拓显然是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冲击傻了,僵硬地站在那里怔楞半晌,好悬赶在嘉泰帝眉头紧锁前跪拜了下去,眼神中虽有对与胡人和谈的恐惧,但却仍努力克制住了,只一板一眼、中规中矩道:“儿臣愿代父皇前往。”
“陛下觉得可行?”官师扬了扬眉,打破了殿内僵持的气氛。
嘉泰帝抿了抿唇,他心中对太子拓此时此境的表现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是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嘉泰帝便对着官师点了点头。
“我却觉得不行。”官师并不给嘉泰帝在人前多留面子,也没有去就着太子拓的年岁与能力抨击一二,只微微冷笑道,“陛下应当早已听闻,半个月前,斡栝坮册封了先单于郁久闾阿那桂的二十四子为储,而此子并非叶密立氏血脉……陛下应当明了,不年不节的,斡栝坮年轻力壮,并没有必要非得急着在此时此刻册封个旁人的子嗣为储君。”
“陛下如何担保,若遣太子前往,十六胡来的仍会是斡栝坮本人,而不是先单于郁久闾阿那桂的二十四子?”
“朕确实无法断定,”面对官师的步步紧逼,嘉泰帝也并不生气,只淡淡道,“但想来若斡栝坮本人不来,而遣其储而来,于拓儿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若真遇上斡栝坮,恐怕太子拓在这场和谈中会全程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有半点说话的权利。
“但若两储相议,”官师生生被嘉泰帝给气笑了,“那这场和谈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斡栝坮随时可以废储另立,再不承认和谈!”
“这固然令朕十分惋惜,”嘉泰帝垂下眼睫,避开官师的逼视,只淡淡道,“但也并不算是太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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